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toptw】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 代嫁情事 作者: 华琤 书籍介绍: 可恶!奶奶竟一手掌控他的婚事不容他拒绝 逼他放弃心爱表妹迎娶指腹为婚的对象 当她知道手握他另纳妾室的大权两人有了协定 在不知不觉间他却无法自拔的恋上她的聪慧 原以为能享齐人之福的希望在她的固执下破碎 她罔顾他的讨好为要娶表妹一事激烈反抗他 不断以当初的承诺逼他一定要休了她 还使出出家为尼的狠招残忍对付他 直到她说出悲惨身世才知道她拒绝他的原因…… 只因双方家长随意立下的可笑约定 她家小姐被迫放弃爱人嫁给未曾谋面的陌生人 拗不过有恩于她的主子苦苦哀求她同意代嫁 深知这桩亲事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 面对洞房花烛夜新郎的刻意冷落她态度自若 无欲无求的她早看破情爱只想单独过一生 日夜相处下他的万分怜爱令她求去决心动摇 然而她早已发誓绝不再重蹈娘亲的覆辙 她如何能看着夫君和别的女人在她面前恩爱? ---------------- 正文 楔子   不懂!她不懂这样的人间炼狱。   眼瞳里盛载了太多的茫然,她……哭不出来。   眼前焦黑的书房是爹教她习字读书的地方,另一间焦黑的绣房是娘教她刺绣的地方,而那些温暖的情景才是昨天的事。   村人们在她的身后忙成一团,他们不让她转身,不让她看,连爹娘最后一面都不让她见。他们说就算看了也识不得,还是别看了。   所有人都摇头感慨,以为这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意外失火。   她真希望她也能这么以为,但她知道不是,昨夜浓烟里娘的脸、娘的喃喃自语,清晰的浮在脑海里,像深刻的烙印。   天啊!为什么不带她一起去?她将双拳握得死紧,在心里死命地朝天呐喊。   压低了的讨论声阵阵传来,她知道他们正在讨论该怎么处置她才好。   爹爹穷,爹爹的家人也穷,女孩儿是赔钱货,他们没事多养个赔钱货做啥?   娘的家境好,娘的家人也算富裕,但娘的家人很势利,他们说她可能受苛待。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一个面容慈善的中年男人问着,他的身旁跟了个身穿青布衫的小伙子。   “凝香。”她看了看他开口道,声音沙哑得像是沙砾磨过似的。   “好名字,今年几岁了?”   “十二。”她迟疑了会儿,仍旧答道。   “我的女儿今年十岁,你到我们家来作客,和她作个伴儿可好?”   她顿时全身戒备地望着他。   中年男人朗声大笑,轻轻抚着她乱成一团的发,“女孩子有戒心是好事。我是苏州城里陈府的老爷,我那年方十岁的女儿,举止粗鲁,你是苏州城里第一才女的小孩,又是秀才之女,读过书,学过礼,你来陪伴她,我礼遇你,不收你为奴婢,当你是客人,你可以考虑一下,再告诉我答案。”   他转身欲至一旁等待,让她有时间可以考虑,却感觉衣角被脏黑的小手拉住…… 正文 第一章   浮月山庄前,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在两旁丫环的扶持下由华丽的大轿中移步出来,她抬头望了眼木匾上那苍劲有力、龙飞凤舞的字迹,噙着自得的笑、踩着稳健的步伐进大门。   浮月山庄里一群奴仆正竖起耳朵,等着听他们主子的闲谈。   江家的少爷江子滔首先开了口,“爹、娘,趁你们现在都在,最近布庄亦比较不忙,你们就允了孩儿吧!”兰儿及笄一年多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娇柔动人,以前他还能以她还小为由,挡着他那批狐群狗Dang们的追求,现在他想正式给她个名分,断了他们的奢望。   “这……”江家老爷江伯尧抚着长须,满脸犹豫。   “相公,你就答应了吧!”江沈月娘帮衬着,“兰儿来咱们家四年有余了,小两口的事山庄里也早就尽人皆知了,咱们作主让兰儿过了门,我也算对得住我那薄命的小妹,了了一桩心事了。”   “这……”江伯尧搔着头,仍觉不妥。   “老夫人到!”   乍闻此讯,众人反应各异,原本不务正事的奴仆们瞬间四散,各自忙着手上的工作,江子滔和江沈月娘面面相觑,脸上渐露忧色。   江伯尧顿时双眼一亮,“娘来了,这事就交给娘作主吧!”   “什么事要我作主来着?”老妇人神采奕奕的踏进大厅,声若洪钟。   “娘。”江沈月娘恭敬地唤道。   “奶奶。”江子滔则不甚情愿地唤着。   “呃,娘,是关于滔儿的婚事。”江伯尧必恭必敬地报告,庆幸他能及时甩掉烫手山芋。   “喔!”江老夫人别有深意地抬头看向她身材高挺的乖孙子,“你终于开窍,想把我那远在江南的乖孙媳妇迎进门啦!”她呵呵一笑。   “奶奶明知道不是。”江子滔臭着俊脸,十分的不开心。   “那就是你想背着我先斩后奏!”江老夫人冷下脸,沉声道。   不畏那两道疾射而至的寒冽目光,纵然明知答案为何,江子滔仍硬着头皮道:“请奶奶作主孙儿和兰儿的婚事。”   “我说过,只要我的乖孙媳妇进了门,你爱娶几房、爱纳几个小妾,我完全没有意见。”   “奶奶,您不能这么不讲理,您的乖孙媳妇又不是我要的媳妇,强要我娶对方只会误了人家。天啊!我对她根本一点感情也没有。”江子滔据理力争。   “你若强娶兰丫头也只会误了她,因为我不会承认她。何况这年头,哪桩姻缘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得来的,待你们成了亲、过了洞房花烛夜后,不就有感情了?”江老夫人凌厉的双眸毫不退让的对上孙儿固执的眼。   “奶奶,您不能就这样擅自决定我的人生!”江子滔挫败的大吼。   “那你是要我言而无信老脸扫地,在外人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江老夫人面色凝重。   那也是您乱点鸳鸯、咎由自取。江子滔在心里暗想着。   “事情不会那么严重的。”   “别说了,秀书,给我拿黄历来,我们要办喜事了呢!啊!得先捎封信给陈府,益年那老小子也等得太久了。”   专门伺候江老夫人的丫环秀书随即递上一本黄历。   “奶奶!”眼见局势如此发展,江子滔气急败坏地吼道:“我谁都不娶,这事就当从未提过总行了吧!”   “不行,人家姑娘已被你耽搁太久,今年都……唔!多大了?十八有了吧!来,秀书,先帮我磨墨……”   “我、不、娶!”江子滔咬牙道,甩掉江沈月娘扯着他衣袖的手,不惜冒犯江家具有最高权威的头号主事者。   “你别无选择。”江老夫人顿了下蘸墨的动作,无情的道。   “我就是不娶,我倒要看看您能奈我何。”江子滔双手环胸。   “滔儿,有话好说,不得对奶奶无礼。”儿子挑衅的话令江伯尧担忧得试图以眼神要双方冷静,可惜对怒视着对方的两人全然无用。   在一触即发的僵持气氛中,江老夫人平静的开口,“在我的乖孙媳妇未进门前,你不需要再插手布庄的工作了。”   此话一出,一室愕然。   “您不能这么做,布庄需要我。”江子滔握紧双拳,如火焰般炽烈的怒意粉碎了适才故作的坚决。   “没那么需要。”江老夫人抬高下巴,脸似蒙上一层寒霜。该死的!奶奶捉住他的弱点了,布庄是他从小到大努力的重心,是他的命,布庄对他有多重要,奶奶是全天下再清楚不过的人。   而她是当真的,他就是知道。   “婚期愈快愈好,我简直等不及想成亲了。”江子滔逼自己硬是由牙缝中迸出言不由衷的话。   “这才是我最疼最宠的乖孙儿!”江老夫人笑眯了眼,满意的低下头欲继续修书。   “不过,您别想我会善待您的乖孙媳妇。”江子滔终究忍不下这口气,恼怒的撂下狠话。   “说你不会,赶快告诉我其实你心里头并不是真的那样想的。”江老夫人再度望向他的双眸危险的眯起。   “心口如一,言行合一,我想的就是我说的,我所说的也正是我会做的。”即使这么做也不会改变奶奶的心意吧!但他就是忍不住要忤逆她,她该知道不是任何事都会随着她所想的发展。   两人再度交锋,较劲的火花闪耀在互不退缩的对视中,江氏夫妇愁上眉头的互看一眼。   “很好,”江老夫人嗤笑一声,“我决定将别的女人进门的权利保留给我的乖孙媳妇,你这浑小子给我虐待她看看。”她不愠不火地道。   看着乖孙脸色铁青,恨得咬牙切齿却无话可说,江老夫人在心里笑得快内伤。   呵!年轻小伙子火候不足历练太浅,想和她斗?还早上三、四十年呢!   ***************   老爷远嫁的五妹一大家子要到江南来玩,正好趁这个机会将专门用来接待客人的春水阁大肆整理一番;夫人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府里所剩的药材不多,得交代阿有出门办杂货时多带点回来;素来交好的杨府老爷过六十大寿,这寿礼可马虎不得。   还有,喜儿那丫头和长工元顺,近来真是愈来愈不像话了。   一对灵动的美眸在竹林暗处那两个紧靠在一块的身影上转了一转,脚下轻盈的步伐丝毫未受影响。   元顺自小没爹没娘的,赶明儿得禀告老爷,请老爷上门帮他提亲去。   啊!开了……   一路疾走边思索着待办事宜的身影,猛然驻足于池畔,思绪瞬间让池里头的粉嫩秀色吸引了去。   前些日子仍是待放的花苞,如今尽是盛开之姿,一枝独立,亭亭摇曳于风中的莲,向来有吸引她流连忘返神往不已的本事,也许是因为它们如此清新的存在,是那么的优闲自适、毫无羁绊……   “凝香、凝香!我总算找到你了,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莲池畔的人儿轻颦秀眉,不赞同地望着拉高裙摆一路狂奔而来,脸上还挂着两道清泪的人儿。   “放慢脚步,把裙子放下。”看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听到她的话后缓步而来的人儿,凝香瞪了周遭好事的奴仆一眼,当他们一个个自讨没趣摸着鼻子走人后,始迎向前对着抽噎不已的人儿。   “说过多少次了,好人家的小姐行止进退间要抬头挺胸、不疾不徐;好人家的小姐说话要轻声慢语、自信得体;好人家的小姐不轻易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激动情绪,更别提挂在脸上的眼泪和鼻涕……”看她急得豆大泪珠一颗颗的直往下掉,凝香在心里轻叹口气。“好了,我的好小姐,到底是什么事呢?”   是她没用,有负老爷夫人所托,她的小姐只有在强烈压抑本性时,才会有大家所认为的大家闺秀的样子。   “爹收到一封由京城送过来的信,我的心就开始怦怦直跳,果然……怎么办?他就要来迎娶了,听说大批的聘礼过两天就到了,他们连吉日都已经订好,就在这个月二十八。”像得到特赦般,陈语涵带着浓厚的鼻音,哇啦哇啦的开口。   “太快了吧!”扣掉由这儿至京城所需的日程,所剩时间实在不多,外头买的现成品虽然没有自己亲手绣制来得合意,但省事多了,唔!也许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备妥小姐的妆奁还是来得及的。凝香在心里迅速盘算了起来。   “对方希望愈快愈好,但婚礼上该有的排场不会少的。”语涵吸吸鼻子,竭尽所知的报告着。   是吗?小姐及笄都过三年了,有什么原因需急在一时?“那凝香在此恭贺小姐了。”她倾身微微一福。   “凝香,你少假装不明白了,我根本不需要你的恭贺。”语涵激动的尖叫,换来一顿白眼。   “那你需要什么?”   “我需要你救我。”语涵可怜的哀求道。   “你需要才怪。”凝香冷下俏脸。   “我不要嫁别人,你明明知道的!”情急之下,语涵忍不住再次拉尖了嗓子嚷道。   凝香直直地盯着她半晌,蓦地心下一沉,“你答应过我,你不会假戏真做的。”她危险地紧盯住她。   “可我就是喜欢上他了嘛!”语涵因心虚低垂螓首,两颊亦泛起红晕。   见主子那反常的娇态,凝香觉得眩然,几乎想纵容自己昏倒了事。   “凝香……”   被点名的人儿抿唇不语,兀自望着池中随着徐徐微风轻摆的几抹秀色。   “凝香,你最聪明伶俐了,也一向最有办法,爹爹不是每次都听你的吗?你可一定要帮我。”见她真的生气了,语涵可怜兮兮的软声乞求,语气中的怯然让谁听了都会禁不往心生怜惜。   唉,看来她是无法置身事外,这淌浑水非趟不可了,谁教她亦有责任。   明知小姐早非自由身,那么便该在事情一开始时竭力阻止的,但她不但没有,还在小姐每回红着眼的哀求下软了心,为她在老爷和夫人面前做掩护。   “我会帮你。”凝香幽幽的说。   “耶!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语涵乐得揽住她的颈子大跳大笑。   “别抱太大希望,”凝香睨了她一眼,“老爷不是每回都有求必应的。”何况,这事关系到两大家族,她人单力微,小姐恐怕只是空欢喜一场。   ***************   事情非常棘手,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阿碧,我有要紧事要找老爷谈,你帮我候着,别让其他人进来,若有重要的事就进来通报一声。”凝香嘱咐着守在大厅门侧、随时等着服侍陈家老爷的丫环。   “阿碧晓得了,凝香小姐请放心。”她娇俏的朝凝香眨了眨大眼。凝香小姐又要和老爷密谈了,这种情况非但不能给其他人听到,连她这个偶尔会听得一清二楚的第三人,也得闭口不谈,当作没这回事,这些都是老规矩了。   凝香回以一笑,移步进大厅。   “老爷,请用茶,是上好的碧螺春呢!”   “呵!呵!凝香,你好久没有亲自给我倒茶了。快坐下来,我正有事要找你。”丢下手中的书册,陈家老爷陈益年慈祥地要凝香坐下,眉眼间洋溢的尽是喜乐之色。   记得那时,江老夫人指着他夫人隆起得可怕的肚皮道:“你生的若是女儿,就当我家子滔的媳妇吧!”而他听了呵呵大笑,顺口说了声:“好啊!”   夫人果真生了个女儿,但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两家的生意亦因他陈家南迁不再有合作关系,他原以为十八年前那档事就当戏言,没想到老夫人为人如此重然诺。   他的女儿要出阁了呢!他那半点没大家闺秀样子的野丫头有人要了呢!再也用不着担心她会成了个老小姐,遭邻人、熟人耻笑了,教他如何能不开心呢?   陈益年咧着乐得合不起来的嘴,好整以暇的品着茶,喝了两口,原本舒展的两道眉却陡地拧了起来。   “老爷,怎么了,我泡的茶真有如此难喝?”凝香挑起两道秀眉。   “不!凝丫头,你明知道我有多爱喝你泡的茶。”陈益年认真严肃的道。   “那老爷何事愁上眉头?”   “唉,我只是想到我那不成材的女儿,连茶也没给我这爹爹奉上一回,这会见却要嫁做人妇。”说到这儿,他的脸丧气的低垂。“凝香,涵儿的婚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凝香听小姐说了。”   “呵!这小娃儿如此迫不及待的到处宣扬啊!”陈益年一反颓丧,张大口哈哈直笑。   “是啊。”凝香微微颔首,她的小姐是真的很迫不及待。   “凝香,语涵丫头的婚事又要麻烦你了。”陈益年收敛起笑意正色道。   “不麻烦,这是凝香该做的。”凝香娴静的答道。   像突然发觉什么似的,陈益年直瞅着眼前总是盈盈含笑的可人儿。   凝丫头打从十二岁成了陈府里的一分子后便十分上进,再加上得何总管的缘,何总管几乎是倾己所学的教给她。两年前,何总管大病后体力大不如前,大家理所当然的将事情交由她负责,她将府里的奴仆丫环管理得妥妥当当,家里也打理得井然有序,更要陪伴他那光会调皮捣蛋却不知长进的女儿。时光荏苒,当初那身心俱伤得不CR样的小女娃,出落得比他女儿更像个大小姐,一晃眼都过了八年了。   不想则已,这么一想,陈益年益发汗颜不已。   凝香是秀才之女,自幼饱读诗书,虽逢惨烈家变,但她在陈府的地位是陪伴小姐的客人,不是仆人,而他们上上下下却理所当然的让她扛着形同总管的重担,让她没一天清闲。   他带凝香回来时,曾亲口允诺会好好照顾她的,这些年来反而是她在照顾他们一大家子数十口。   她就像他第二个女儿,很久以前,他就曾经在心底承诺要给她找个不下于女儿的好婆家的,但是……   陈益年拭了拭额上的冷汗,“凝香,我记得你……二十了吧!”啊!凝丫头的适婚之龄在他的粗心大意下错过好久了。   “上上上个月刚满二十。”凝香边答边使了个眼色给躲在大厅屏风后的人儿,要她稍安勿躁。   陈益年闻言一脸沮丧。   “老爷,关于婚礼……”   “我也真是老糊涂了,竟误了你的婚龄。”陈益年痛斥自己后,双眸闪着热切望着她,“告诉我,凝香,你可有喜欢的男子,我这就帮你上门提亲去。”   什么跟什么?话锋的转变令凝香顿时啼笑皆非,“老爷,我们现在要谈的是小姐的婚礼。”何况哪有女方主动上门提亲的道理,向来最爱面子的老爷是哪根筋不对劲了?   “也对,语涵丫头的婚礼的确比较急,得先办。”不过,凝丫头你放心,一旦忙完女儿的婚事,我绝对会帮你物色个十全十美的好夫君。陈益年在心里对着凝香喊话,总算觉得心里的歉疚之意略减。   “新衣、新被、新首饰得赶紧先挑,尽量奢华点没有关系,江家在京城里头算大户,涵儿嫁过去才不至于丢人现眼。还有,听说聘礼整整有六大车呢!咱们准备的嫁妆可也不能少,玉库里头的玉就挑几件好的带去,老夫人爱画,书房里那几幅古画尽数带去亦无妨……”   “老爷,小姐闷闷不乐呢!”凝香柔声提醒,怕自己再不切入正题,屏风后的人儿就要忍不住冲出来了。   “唔……”陈益年喝口茶润了润喉。   “她和她夫君素不相识,毫无感情,又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嫁得这么远。”   “是啊,也真难为她了。”他也舍不得心头上的一块肉啊!但当他若有所思的瞥了凝香一眼时,随即在心里痛斥自己的私心。他不是刚刚才决定要给凝香物色个十全十美的好丈夫吗?   “何况,小姐她天性……好动、活泼,性子又单纯,嫁到那儿,大户深苑,规矩想必多得很,不知会出什么事,就算出了事也乏人照应,教人不得不担心。”凝香蹙眉分析道。   “是啊!我也担心,那丫头老是莽莽撞撞的,没半点当家主母的样子和自觉。前些日子把我最心爱的花瓶摔成碎片,再前些日子爬上树差点跌断了腿,平日最爱干些偷听、捉弄人的事……”   陈益年的一席话说得屏风后偷听的人频频皱起小脸。   “所以才全权让你管教那丫头啊!”一想到的确很有可能会发生的事,陈益年大叹口气,眉头纠得更紧。   “凝香不济,有负老爷所托。”   “别误会,我这不是在怪你,语涵是我女儿,她的性子我哪有不明白的,大概谁来都无能为力的。”   “所以……”   “所以……”   两人同时深吸了口气。   “老爷请先说。”凝香将含在唇边的话语硬生生的吞回去。   “呃……我知道这个请求实在太自私了,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有你最适合,毕竟你是那么冰雪聪明又伶俐,而且你一向最有办法了,语涵向来也最听你的。”   “老爷!”真可怕!他们果真是父女,竟说一模一样的话。凝香听得背颈寒毛直竖,有十分不好的预感。   “所以,你陪丫头嫁过去那边可好?呃!当然,你还是可以拒绝。”陈益年昧着良心地道。   是他恶劣、他狠心狗肺、他自私,他千不该万不是,但他就这么个女儿啊!总不能教她千里迢迢的嫁过去后,再被休回来。若凝香陪嫁过去,等女儿适应了那边的状况后,相信用不着多久凝香就可以回来。   到那时他发誓,一定、绝对、肯定会为她物色个再完美不过的夫君,让她风风光光出嫁的。   “不行!不行!”   凝香愣住的同时,躲在屏风后的人儿再也沉不住气的冲出来大声嚷道。   “语涵丫头,你躲在后头做什么?凝香陪嫁不好吗?”他可是不要老脸开口请求的。   “凝香不能陪嫁,因为我不会嫁!”语涵冲口而出,对上父亲倏地睁大如牛铃的双瞳。   凝香在心里轻叹口气,慢条斯理的为自己斟了杯茶。拜她的好小姐所赐,情况已不在她的掌控中,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语涵绞着双手,心虚的偷觑了眼脸色不甚好看的人儿。哎呀!她答应凝香要乖乖在屏风后静观其变的,可是他们聊了老半天总是转不到那儿去,她急嘛!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闻言,陈益年拍桌站起身,震得茶碗一阵晃动。   “爹……”语涵骇然大叫,连忙躲至凝香身侧寻求保护。   “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次。”陈益年脸色乍青乍白。   “凝香,你跟他说啦!”语涵猛扯她衣袖。   “到底怎么回事,凝香,你来说。”陈益年两道锐利的视线改射向一旁不发一语的人儿。   事情果真十分棘手。凝香吁了口气站起,振作精神道:“老爷,这门亲事可有转圜的余地?”   “这事不需要有转圜的余地。”他口气决断的道。   “这会儿恐怕需要了,老爷。”凝香柔声的说:“小姐心里头已有人了。”   陈益年神色一凛,怒气排山倒海而来,他大喝:“什么时候的事?哪家的浑小子?”竟敢觊觎他的宝贝女儿!   “您答应退了这门亲事,我才告诉您。”语涵半躲在凝香身后,不怕死的回嘴。   “凝香你说!”见女儿如此,陈益年勃然大怒。   “那位公子是书香世家子弟,个把月前小姐游西湖时,因同乘一画舫,故而相识。他与小姐一见如故,言语投机,原本打算上门提亲,但碍于小姐名花有主,始终不敢前来。”凝香娓娓道来。   “姓名为何?何方人氏?”   “小姐不说,凝香不敢说。”凝香直视陈益年的目光不疑不惧。   “你……你们……简直要气死我!”陈益年怒极拍桌,语气强悍,“我告诉你们,说不说由得你们,若要退婚,办、不、到!”   “爹,我都有心爱的人了,您还要我去嫁一个从头到尾只听过名字的男人?”语涵不敢置信的提高声量。   “那个从头到尾只听过名字的男人偏偏是你在你娘肚子里时就许下的丈夫。”   “就因为这样,不管他是不是丑陋的麻子脸,或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我都得嫁?”   “没错。”陈益年的态度不容反驳。   见女儿花容血色顿失,他抿了抿唇,软下语气,“放心,子滔这孩子,人长得俊俏不说,经商手腕更是一等一的好……”   “却不是小姐心里头爱上的那一个。”凝香从旁提醒。   陈益年顿了顿,仍固执的道:“放心,等涵儿嫁过去,很快就会忘了心里头的人。”   “我不会忘。”语涵眼眶泛红,语带哽咽,“爹,您不疼女儿了吗?您这是要女儿一辈子怨您吗?您怎么能让我在心里头有另一个人的时候就这么出阁,您不要女儿幸福了吗?”   她话里浓浓的哀戚令陈益年心生不忍,“涵儿,不是爹狠心,人生在世,无信不立,名誉更甚于生命,若江家不提这婚约便罢,他们既重情重义的前来迎娶,聘礼亦在途中,此刻毁婚对方岂不颜面尽扫?大家虽已无生意往来,好歹同在商场上,这事一传出,爹又要用什么脸面对众人呢?”他好言相劝。   “爹,您要面子,就不管女儿死活了?”一听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就要毁于“面子”两字上,语涵突生一股怨气。   “死不了的,事情已成定局,你别再任性了,爹从小纵容你到大,什么事都可以依你,唯有此事断然由不得你。”   “死不了吗?”语涵吸了吸鼻子,想到要和心爱的他从此分离、再无法谈笑、相依相偎,晶莹珠泪成串滴落。“我就死给您看,您若硬要女儿上花轿,女儿就一路绝食到江家,等进了江家门,女儿要用那仅剩的一口气告诉他们一切,江家不会容忍一个为其他男人流泪憔悴的媳妇吧!江子滔若休了我,只怕会让您更没面子。”   “你敢?!”陈益年紧握双拳,眼泛血丝额冒青筋。   “您可以拭目以待,看看我敢不敢。”语涵抬高下领,泪水洗过的清亮双眸里是豁出一切的毅然决然。   “我……我是造了什么孽,我打小摆在手心里宠着、呵护着,舍不得骂一句也舍不得打一下的女儿竟大逆不道的忤逆我!”气到极点,陈益年拂袖背过身去。   “爹,是女儿不孝,您就成全女儿吧!”语涵在他身前跪下。   想到爹对她的好,想到自己必须这样对他,她再也遏抑不住的嚎啕大哭,发自内心的悲戚令其余两人亦忍不住想掉泪。   “老爷,一定还有其他办法可想,事情仍是有转圜余地的。”凝香语重心长地道。   “花轿在路上,聘礼也在路上,江家想必正为婚事忙得不可开交,你们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捅这样的楼子,这事骑虎难下,能有什么余地可转。”   所以才棘手啊!凝香在心中暗叹,全然思量不出个好对策。   “若我有另一个女儿便好了,也不至于叫这丫头给吃得死死的。”陈益年怨怼地说,一个想法倏地形成。   凝香就像他第二个女儿。   不行!不行!陈益年在心里猛摇头,他若这么做如何对得起凝香?   但他在心里承诺过要给她找个十全十美的好丈夫,以他所听闻的加上老夫人在信中所描述的,江子滔绝对担得起这个名。   而凝香也不小了,她的婚事禁不起再三的蹉跎。   何况,以凝香的精明能干,江家大户人家的规矩对她而言决计没问题的……   等等,怎么算盘再打都是打到凝香身上呢?想想别的,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瞥了眼直立身旁的人儿一眼,陈益年心虚得不敢再直视她。   然而,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就算他自私卑鄙,连他都唾弃自己,但他的老脸不能扫地任人践踏,也不能逼女儿上绝路啊!   再说,江子滔确实是个人人称羡、打着灯笼也没处找的好对象,凝香说不定也会同意。   “呃……凝香。”   “老爷可是有了好法子?”凝香扬起两道秀眉问,仍跪着的语涵一听,赶忙收起眼泪和哭声,凝神聆听。   “呃……代嫁……”陈益年吞吞吐吐的说出两个字。   “嗯,江家不曾有人见过小姐,代嫁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凝香也想过。不过,”她拢起双眉,“这是欺骗,先别提让江家发现后会有的后果,眼前代嫁的人选便是一大问题。”凝香分析着。   “呃……凝香,你这么聪明伶俐,如果是你,我想一定是没有问题的。”   陈益年话一说完,一室默然。   好半晌后,凝香面无表情地问道:“老爷是要凝香代嫁?”“呃……当然,你还是可以拒绝,毕竟这是你的终身大事,理当要你自己愿意才行。不过,这件攸关两大家族名誉的大事,也唯有交给你我才能安心。”   凝香怔忡不语,令人完全瞧不出她想法为何。   “凝香,你答应过要帮我的。”语涵切切地提醒着,紧攀住一线生机。   良久,凝香开了口。   “老爷、小姐尽管放宽心,这事就由凝香来打理吧!”她语气是一贯的淡然,无太大情绪波折,亦听不出悲喜。   “凝香,你就像我第二个女儿,我心里一直是这样想的。”望着语毕随即旋身欲离开的身影,陈益年出自肺腑的道。   凝香顿了下移动的步伐。   “我知道。”她轻声道,而后从容离去,没有回头。 正文 第二章   “凝香,咳……咳……”陈大夫人掩嘴轻咳,候在身旁的人儿轻拍了拍她的背助她顺气后,赶紧倒了杯水服侍她喝下。   “夫人身体违和,还是先歇息吧!”凝香顺手将茶杯注满温水,以备不时之需。   “不,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来,先把这戴上。”陈大夫人执起凝香的手,为她套上一只青翠中带血红的玉环后,轻抚着她略显粗糙的手心。   这是一双操劳家务的手。陈大夫人出神的想着。   “夫人,这只玉环……”凝香开口唤回她的意识。   “喔!这是当初得知我生了女儿后,江家差人送过来的订亲信物,据说有清血保身甚至安胎的能力,压在箱底十几年了呢。”陈大夫人娓娓道来。   凝香低头注视着在烛光下透着清绿艳红光芒的玉环,第一眼便喜欢上它。   “这些年来,是我们亏待你了。”陈大夫人语带歉疚。   “夫人快别这么说,在这里的每一天,凝香都过得很快乐。”   多么善体人意的好女孩啊!“你该晓得,打你来这儿,我们就从来没把你当外人看,你出嫁,我的心情就像在嫁女儿一样。”陈大夫人柔声道。   “凝香晓得。”   “唉!都怪我那任性妄为的女儿,打小就被我和老爷宠得无法无天,这才累了你得代她出嫁。不过……咳……江家那孩子,相貌和人品都是一等一的,想着你日后能过的好日子,我和老爷心下都为你高兴着呢!”   凝香但笑不语。   “你娘过世得早,这事也不好启口,不过出阁前,有些闺房之事还是得让你有心里准备,咳……咳……”   凝香赶忙伺候着陈大夫人喝茶,就在她的咳嗽声中听完那不好启口的事。   ***************   花轿和聘礼已到,新郎并未随着花轿前来迎娶,仅由丫环及喜娘持著名帖代表。   这对女方实在不是什么尊重的举动,但因迎娶路途遥远,来回费时,新郎又是身负偌大家业的大忙人,没有人介意新郎未亲自迎娶的事。   随行人员经过一晚的丰盛招待和舒适休息后,已神清气爽的准备随时再出发。   凝香望了眼身居八年的住所,轻轻合上木门,绕过蜿蜓曲折的小径,来到另一边的木屋。   木屋里头没人,她绕过屋后,果然在清晨的暖阳下看到正在为花圃除草的佝偻身影,她的双眸迅速泛起一层泪雾。   她回想起那一年初来陈府,她执意用封闭心灵和漠然的态度对待每一个人,包括自己,是何伯带着她跑上跑下,教她这教她那,勾起她学习管理一个府邸的兴趣后,她才日渐忘了放逐自己于悲伤中。   两年前何伯大病一场后体力转衰,却又因无时无刻劳心府里杂事,导致旧疾一再复发,她二话不说接手何伯身为总管所做的一切事务后,何伯才停止烦忧放心休养。   凝香伸手抹掉眼中的泪意,仔细看清楚现下优闲度日而日益恢复健康的长者。   若说这座大宅里有什么最令她放心不下的,便是何伯了,无法待在他身边,侍奉他至终老,她遗憾啊!   “何伯。”她轻唤了声。   “凝儿,是你啊!”老者闻声,高兴的回头。   “何伯,我来向您辞行。”凝香朝何总管走去,站在他身前。   何总管眼中闪过不舍和落寞,随即强打起精神,“不管到了哪儿都一样,何伯永远惦记着你,永远祈求老天爷保佑你,有什么委屈,记得捎信给何伯啊!”   唉,多说无益,一开始获知凝儿代嫁的事,他也曾大发脾气,而今,丫头被利用的挫折感已让她总算有个好归宿的欣慰所取代,只要丫头过得好,他这糟老头怎样都无所谓的。   “凝儿知道,凝儿也会永远祈求老天爷保佑您的。”深吸口气,凝香硬是压下满腔的愁意,再次叮嘱着,“以后,府里的事自有茵蓉打理,她有不明白的地方,自会来向您请教,您可别再操心起府里的事了。”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凝香在完全接手府里事务后,便培养了略有管理天分,长在府里嫁在府里,看来会一辈子待在府里的茵蓉成为她的副手。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好好保重自己的,我还要等你带着你的孩子回来,叫我一声何爷爷呢!”何总管凝视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可人儿,为她的绰约风姿、蕙质兰心、内外俱美感到满心的骄傲。   和风吹动花圃里的花花草草,也扬起两人的发和衣,飘扬在空中。   良久,何总管沉声问道:“可会有怨?”   “凝香无怨。”话中已是哽咽。   “那么,去吧。”何总管弯下腰低下头,继续为随风摆动的花儿除着草,直到听见凝香脚步声远去,这才让成串的泪滴下,落至土里,消逝不见。   ***************   江招富由经营布庄起家,他灵活的头脑、精准的目光、大胆的经营策略,打败众多竞争者,很快的,江氏锦绣布庄遍布北方各大重要城乡。   经商成功带来的是源源不绝的财富,为了管理各处的大小分号,江招富建了三大山庄,分别为浮月山庄、观月山庄、映月山庄,在各乡城则建有别业或临时住所,他和夫人居无定所,三个儿子则各据一处山庄,管理其下所辖大小分号,兄弟间持的是亦合作亦竞争的微妙关系。   江招富已仙逝,但江老夫人仍健在,这位帮助丈夫一手创立锦锈布庄的贤内助,仍掌控江氏大权,至今她仍定期巡视各大小分号,其精明能干不因年龄的增长而衰退。   浮月山庄位于最热闹的京城,是江老夫人大儿子江伯尧所据之处,掌管数十分号。但江伯尧生性淡泊,不爱钱财爱自由,迎进门的媳妇亦是同好,两人成天游乐无所事事,比起其弟江仲尧、江叔尧差多了不说,还曾一度陷旗下布庄于经济险境,令江老夫人大怒不已。   没让江老夫人为大儿子纳个精明如自己的妾的原因是,江伯尧唯一的儿子江子滔很争气,从三岁起便跟在她身边东拨拨算盘珠子、西翻翻帐本簿子,显现出对生意管理的浓厚兴趣,江老夫人大喜之下,决定好好栽培这第三代继承人,直接放弃儿子和媳妇。   江子滔也没让江老夫人失望,他的学习力、创意和运筹帷幄的能力,令她赞赏不已,甚至未及弱冠之年,江老夫人便已放心的将主导权全数交予他,至今五年了,他不但将旗下布庄经营得有声有色,比起较注重守成的大叔和二叔,他更多了份扩张事业的野心和魄力,而他今年才二十三,前途无可限量。年轻有为,再加上显赫的身世,江子滔是众多商场大老及世家名门所欲招揽的乘龙快婿,更别提他俊朗相貌和玉树临风之姿风靡了多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芳心,纵然他打小便许下了亲事,他们仍试图攀上这门亲事。   但江子滔全副的注意力却放在布庄的经营和扩张上,即使是公务所需的应酬,也通常是敷衍的虚应过去。   自江子滔能独当一面后,他爹娘便纵情的游山玩水,毫无牵挂,经常一出门就三、五个月,有时甚至长达一年,因此,浮月山庄里他是最常在的主子。除了他之外,山庄里有两位客人,是江沈月娘的外甥女,也就是他的表妹薛琼前及她的奶娘张婶,此外便是下人。   这就是凝香这几天来坐在花轿里颠簸着赶路,从态度略嫌冷淡的丫环雪青口中所得到的最多资料了,而自从花轿进了山庄,为赶上吉时,她被一大群人簇拥着沐浴、更衣、上妆、戴冠、盖上喜帕,任喜娘牵着拜天地、拜高堂、拜夫君,而后回到洞房,也没有机会问更多了。   掀开喜帕的会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孔呢?   闭上双眸,凝香检视自己内心的感觉,发现她的心湖平静无波。   对事,她一向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但这可是攸关终生的大事,她对自己也太漠然了吧!凝香在心里嗤笑了声。   她已连坐了五、六天的轿子了,实在坐得好累,外头喜筵的喧闹似乎不打算停止,等待已成了不甚舒服的忍受,持续抗议的肚子也提醒着她自晌午到了山庄后,便未曾再进食。   不知过了多久,凤冠压得头愈来愈重,身上的霞帔亦愈来愈令她难受,让她能继续支撑下去的是嘈杂声渐散渐去。   当四周恢复宁静时,凝香已累得快睁不开眼,虽然大夫人说,洞房花烛夜她只要躺着就好了,其余自有她夫君接手,但她恐怕一沾床便会睡着了。   又等了好半晌,凝香自己掀起了喜帕,不知为何,突然就明白了今晚是不会有新郎的。   既没新郎,自然不会有人闹洞房,也不会有洞房花烛夜。显然这个山庄里透露着某种古怪,雪青冷淡的对待是,今儿个下午为她梳妆打扮时丫环们的不苟言笑是,就连她那迟迟未进洞房的陌生夫君亦是。   所有人都认为她的代嫁是为自己觅了个再好不过的归宿,不过就情况看来,他们都把事情想的太单纯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深仇怨恨,会让一个丈夫在洞房花烛夜冷落妻子呢?   无妨,她并不急着探索。   少了碍眼的喜帕,凝香拿下沉重的凤冠,扭了扭脖子振作精神后,她就着案头上的烛火,看清新房喜气洋洋的摆设,也看清隔着屏风的那一抹纤细身影。   “雪青,是你吗?”   “正是奴婢,少夫人。”屏风另一侧的人恭谨有礼的回答。“饿不饿?”   “呃……回少夫人的话,奴婢不饿。”   即使饿也不会真的说饿吧!看来这一桌子象征着吉祥的点心,只好由她一个人独享了。   “不饿就好,别继续站在那儿了,夜深了,早点去歇息吧!”凝香移步至圆桌前坐下。   “夫人……”雪青似乎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吗?”   “不!没事,奴婢这就退下了。”   桂圆莲子汤,象征着富贵团圆、早生贵子……虽然菜已冷,凝香还是挑了几道点心填饱肚子。   吃完后,看着杯脚分别系上红丝带的酒杯,她就近挑了一个,为自己斟了杯酒,因为浅酌有助于入眠。   未行同牢之礼、合卺之仪,她是不会幸福了吧?   管他的,现下再没有比上床休息更重要的事了。   ***************   天才微微亮,凝香便在鸟语声中渐渐苏醒。   几个时辰的睡眠,仍然无法完全消除连日来的奔波劳累,但这几年来她都是一大清早便起床,要她再睡反倒不习惯。   在陈府每天起床梳洗后,便有一大堆事要忙,从早忙到晚,日子被一件又一件的要事或琐事填塞得充实。   那么,在这儿呢?   凝香坐在梳妆镜前,编完麻花辫后才想起自己恐怕不再适合少女的装扮了。   但绑髻?   她不会呢!   略带恍惚,凝香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一头长发,回想她见过的发髻,试图理出个头绪来。   但怎么想仍是不知道怎么绑,这时花厅传来推门而入的声音。   “少夫人,你醒了。”端了盆清水的雪青微挑双眉,但马上恢复一贯的冷淡表情。   “是啊。”既无温暖的招呼笑容,凝香也懒得扬起嘴角,仅回以相同的冷淡。   沉默的用水梳洗完毕后,她将梳子交给雪青,雪青即使没给她这个主子好脸色过,仍是用心的为她梳了个漂亮的芙蓉髻。   “少爷正等着你,好一同去向老夫人请安。”雪青淡淡地说道。   “嗯。”凝香微应了声,表示听到了。梳完髻后她起身,即使万分的不习惯,仍任雪青为她着装、打点。   “少夫人身材真好。”雪青不自觉的脱口而出,而后像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两朵红云飞至颊上,很是困窘。   “谢谢。”凝香露出浅笑,很高兴她并不是生性冷漠。   东弄弄、西弄弄了好一会见,花厅突然传来了不耐烦的男声。“雪青,究竟好了没?”   “这就好了。”雪青快手快脚的在凝香腰际别上一圈相衬的玉饰后,门外的人已不耐烦的闯进内室。   凝香缓缓转身,飘逸的裙摆随着旋动而漾出一朵美丽的红色裙花,而后她发现自己被一双深邃而若有所思的双眸攫住。   这就是她的夫君江子滔吗?   之前,她很难想像这世上究竟什么样的男子能令众多女子争相追求,但她现在知道了。   一身雪白锦缎衬得他愈加的修长俊挺、英姿焕发,浑身散发的俊朗神采教人舍不得将目光移去,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那紧抿的薄唇了,明白昭示着他并不高兴他所见到的。   他并不高兴见到她。   是啊!昨晚他不就表示得很清楚了吗?他根本就不希望她在这儿,就和她一样,她也不希望她在这儿。   真好,看来他们有第一个共识了呢!凝香忍不住泛起一朵浅笑。   她的表情令江子滔感到刺眼极了。   这个笨女人到底明不明白,经过昨晚她已经由新妇沦为丝毫不受宠的弃妇了。   她该哭,该红着眼睛怨怼地望着他,质问他为何如此待她,不是吗?   但她却该死的打扮得美美的,还冲着他怡然自得的笑。   “昨晚睡得如何?”江子滔极力按捺住心中的不快,眼神凌厉的瞅着她。   “很好,夫君。”凝香笑吟吟的回道。   “很好,待会儿就像这样子回答奶奶。”语毕,他率先旋身离开。   好半晌后,雪青面带疑惑的望了望似乎不打算移身的凝香,“少夫人,您不跟上去?”   凝香还来不及回答问题,刚才离开的人已气冲冲的返回。   “你干嘛不跟上来?”江子滔气急败坏的问道。   他都走出门也停下来等她好一会儿了,却还不见她的人影。   “啊!我需要跟上去吗?我适才似乎没有听到有人‘请’我跟上去。”凝香故作讶然的微挑起两道秀眉。   此话一出,两人皆诧异的直盯着她。   “‘请’随我来吧!夫人。”语带三分讥讽,江子滔再次旋身,这回很确定他的新婚妻子会跟上来。   雪青望着对她莫测高深一笑后始跟着江子滔离开的纤细身影,发愣许久后开始收拾着桌上的东西。   少夫人真是个奇怪的人。   洞房花烛夜没了新郎,哪个新娘能不急不慌?偏偏少夫人却镇定得就像没事一般,不但对少爷的行踪一声不吭,居然还有心情一个人吃掉这些理应同少爷一起享用的点心,而看她一大早便神清气爽的模样,想必也睡了个好觉。   天啊!少夫人是怎么做到的?如果是她遭此对待,怕不慌乱无措的默默垂泪到天明。   还有,她竟敢质疑少爷的话和他正面对阵,在这庄里除了老夫人,是无人能如此对少爷的,甚至连老爷和夫人也不例外。   但她初来乍到竟敢如此,真是不可思议。   “雪青、雪青……”门外路过的丫环见主子不在,走进花厅唤着。   “云裳,是你啊。”   “雪青,快跟咱们说,少夫人是怎么样的人啊!大伙好奇死了。”云裳睁大美丽的双眸,微咬下唇,一脸期待。   “我跟你说……”雪青压低声音,将自己的看法告诉最要好的朋友。   当天早上,少夫人的行事古怪已传遍全庄。 正文 第三章   大婚后第三天,浮月山庄回复了原有的平静。   江老夫人在见过朝思暮想的孙媳妇后满意极了,在口口声声、连连交代要早点生个曾孙给她抱后,她终于甘心离去,继续定期巡视各处布庄的旅程,顺便要江伯尧和江沈月娘一同离庄,以免打扰新人恩爱。   而两个酷好游山玩水的夫妻当然是迫不及待的遵命。   浮月山庄里唯一和以往不同的大概就是多了个主子吧!不过,凝香相信这对大部分的人而言并无差别,对江子滔没差别,对下人一样没差别。   现在,她总算明白为何雪青待她如此冷淡,因为江子滔不喜欢她,为了某个她不知道的原因。   说不知道,其实也不是那么不清楚,她和他从未有过交集,他会不喜欢她,只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喜欢这门亲事。   那他为何还娶她过门?   症结该是出在江老夫人身上,只因她见了她,便眉飞色舞的直拉着她的手,她看得出来她是真心疼她。   不喜欢打小便订下的亲事的人所在多有,但反抗如此激烈,甚至不惜让新妇遭受重大难堪的便不多了。   所以,问题变成他为何如此厌恶这门亲事?   她唯一能想得到的答案是:他已心有所属,和她的小姐一样。   当然,这种事得求证了才算数,但显然没有人打算为她解惑。   下人都是凭主子喜好行事的,江老夫人虽然宠她,毕竟在山庄里的日子不多,江老爷和江夫人虽然接纳她,但他们在山庄里的时间更少,既然江子滔摆明了不喜欢她,下人一个劲儿的排挤她,对她有礼却冷淡,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而江家不比陈府,她观察了下便发觉下人散漫得多。院落整理得不算干净,花草也早该做修剪,不知为何乱成如此,主子的放任她能理解,毕竟他忙于事业。   但总管呢?显然总管有未尽之责。   总之,以她打理陈府这么多年的眼光来看,这儿需要大肆整顿一番。   但不急,既然无人诚心诚意当地是他们的女主人,她自然没必要鸡婆地将事情往身上揽。   在陈府每日从早忙到晚,想好好读本书常要等到夜深人静时,这般没事的悠哉生活就这么过下去亦无妨,尤其在她发现望水居书房里的一大片藏书后。   非但无妨,这样的日子一辈子过下去她也不会吭一声的。凝香扬起了朵闲适自得的笑,暂且合起桌上的书册,起身凭栏眺望。   迎风亭位于她所居的望水阁旁,她喜欢这儿,因为这地方不但光线充足、视野良好,更因地处高处常有徐徐微风吹拂,就算日正当中,也不会给人酷热之感。   正当她闭眼感受扑面而来的一阵凉风时,假山另一头的喧闹声亦顺着风势而至,凝香皱了皱眉头,突然一阵尖叫声伴着不容错置的落水声响起,她的心跃至胸口,连忙提裙狂奔下亭,饶过假山,一眼便瞧见正在池塘中载浮载沉挣扎着的身影。   “请大夫!”她狂吼一声后,毫不迟疑跳入水中救人。   好冰冷的水!这是凝香的第一个感觉,北方天候不比南方,虽是夏天水温却低得多,她奋力游向渐飘渐远的女孩,在拉住她的同时,察觉女孩已无意识。   对这情况,凝香不知该庆幸多些还是担忧多些,虽说江南多水泽,危机四伏,当地长大的人打小便擅泅水,但她曾听说过有人为了救人,却反被对方无意识的挣扎给一同拖下黄泉。   在众人的帮忙下,女孩先被抱上岸,她在一双手的协助下气喘吁吁的上岸后,只听见众人争相尖叫着她已没气,凝香隐约记得她大吼了一声要他们让女孩平躺,她压出女孩胸口中的水后,完全不顾众人的惊呼,以口对口为她送气,直到女孩呛咳一声开始呼吸。   众人讶然无语的望着这一幕,直到有人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凝香随手接过一旁的人递过来的披风将女孩裹紧,再接过一件披风裹住自己因湿透而曲线毕露的身子后,四周的影像总算进了她的眼。   跌在地上狼狈纵声大哭的是她的丫环雪青,雪青跪爬到奄奄一息的女孩身边紧紧抱着她,一名丫环陪在雪青身边,两颊上亦满是清泪。在他们旁边站着一个年纪较大的妇人,她的身边有两名丫环及一名男仆。退至两步远距离外并不时窃窃私语的则明显是后来围观的人。   “谁的错?”凝香话里有抑止不住的颤抖,因为突来的救人举动,更因正熊熊燃烧无法遏抑的怒火。   “是张婶!”雪青嘶哑着嗓子愤恨的指在旁观看的妇人。   凝香望向妇人。她记得张婶,她是伺候表小姐薛琼兰的奶娘。   “她犯了错。”即使知道凝香是少夫人,张婶仍不卑不亢的说着。   “她犯了什么错?”   “她差点就摔碎了庄里头最名贵的富华翠瓶。”   “所以罪该致死?”差点!只是差点摔破一个花瓶!凝香深吸一口气,以控制自己想动手杀人的欲望。   “我只不过轻推了她一下,是她自己不小心跌落池里的。”张婶将责任撇得干净。   “她说谎,她是故意的!”雪青涕泪纵横的指控。   “你们说呢?”她目光凌厉的环视其余四个当事者。   妇人两旁的丫环连忙低头,男仆一脸不知所措,雪青身旁的丫环为难的咬了咬下唇后,显然决定豁出去了。   “我看见张婶很用力的推了雪红一把。”   凝香将凌厉的目光调回张婶身上。   “我只是要稍微教训她一下而已,这池溏那么浅,根本淹不死人,而且阿忠也来了,根本不会有危险。”张婶仍死鸭子嘴硬。   “你就是阿忠?”凝香看向那不知所措的男仆。   “奴才就是阿忠。”他恭敬地回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   “回少夫人,就在少夫人为雪红送气的时候。”   “依你赶来的时间看,你认为雪红会如何?”   “回少夫人的话,依奴才赶来的时间,雪红早已溺毙在池水里了。”   闻言,众人皆倒抽了口气,阿忠继续说:“多亏有少夫人,雪红才福大命大的逃过这死劫。这池水虽浅,但底下全是烂泥,没人能在里头站得稳的。”   “我不信。”张婶近身盯着池水看,老脸涨红仍死不认错。凝香再次深吸了口气,紧握双拳以控制蔓延的怒气。   “你既不信,就下去体验体验你所谓很浅、根本淹不死人的池水吧!”凝香推了张婶一把,她像杀猪般尖吼着落水。   霎时,大伙目瞪口呆的盯着凝香瞧。   极短的片刻后,喧闹声响起,跳水救人的跳水救人,嚼舌根的嚼舌根,大伙再度忙碌不已。   ***************   “少夫人,您全身湿透,我已经找阿吉和阿祥帮您烧水去了。”雪青猛擦着眼泪随着凝香进望水阁,她以哭得嘶哑的声音禀告后,深沉的恐惧再也抑制不了的倾泄而出。   “少夫人,我好怕雪红会死掉,她一直在叫我,我想要跳下去救她,但我被云裳拉住了,她的力气好大,我死命的求她她都不放手,后来我只能拚命的叫着阿忠,他是我们庄里泅水泅得最好的,但是他好慢……”   “都过去了。”凝香坚定地望着她,给她信心和力量,如果不是身上的衣服又湿又脏,她会过去给她一个拥抱。   “少夫人!”雪青跪了下来,“雪青家里穷,加上弟妹众多,打小便在庄里帮佣。最近娘亲卧病在床,家里少了份收入不打紧,还多了份看大夫的支出,只好让小妹进庄里来帮佣,没想到却差点害死她,如果不是少夫人在……”雪青哽咽得不能成言。   凝香轻叹口气弯身扶起她,顾不得身上脏脏的还滴着水,她将雪青拥进怀里让她纵声大哭。   好半晌雪青才吸了吸鼻子,以着再认真不过的语气道:“少夫人,您是我和雪红的贵人,雪青这辈子做牛做马都会报答您的。”   “嗯!”凝香微笑,知道这样的盛情自己是拒绝不了的。“这会儿,先去看看你妹妹吧!”   “不,适才大夫说她已无大碍,雪青留下来伺候少夫人。”她抹干泪水坚决的道。   也好,既已插手管事,许多问题需要解答。   门外传来叩门声,雪青迅速前去开门,引导阿吉和阿祥将沐浴用的木桶及热水和冷水一桶桶送往内室,随后他们便退出去留下雪青服侍凝香入浴。   待沐浴在水中,驱走那份不舒服的感觉后,凝香开口问道:“张婶不是表小姐的奶娘吗?”   “是啊,不过自从半年前少爷在京城南郊新开了家布庄,将总管江瑶调过去后,庄里的事就由张婶暂时打理了。”雪青仔细地清洗着凝香的秀发。   “为何交由张婶打理?”   “因为夫人说张婶在当兰儿小姐的奶娘前,曾在大户人家家里帮佣过,她的年纪又比咱们都大也比较能服人。”   “结果呢?”   “一开始大伙都不服,夫人不在,我们只得一状告到少爷那儿去,但少爷光忙布庄的事情便忙不过来了,哪里有空理咱们,只叫咱们都听张婶的,别给他多惹事就是,所以大伙即使有苦水,也只是私下吐吐不敢多说什么,何况,看在兰儿小姐的份上……”   雪青顿了顿,似乎在考虑着该不该说,而后她决定对恩同再造的凝香不鼓有任何隐瞒。   “少夫人,这件事原本也没咱们下人置喙的余地,但奴婢不说,少夫人不知。”   凝香不语,仅回以鼓励的微笑。   “兰儿小姐来到山庄里,已经有四年多了,少爷喜欢兰儿小姐,甚至有意娶兰儿小姐为妻,这是全庄皆知的事。原本大伙以为兰儿小姐八成就是咱们未来的当家主母了,毕竟少爷想做的事、想得到的东西,向来能遂其所愿。”   嗯,这就是她要的原因了。凝香唇上勾起若有若无的笑容。   “但老夫人还是坚持一定要少夫人进门。少夫人,您放心,少爷对您不好是暂时的,一等到他发现您的好后,他一定会渐渐喜欢上您的。而且,您也用不着担心兰儿小姐的事,少爷和老夫人起争执时,老夫人说了,兰儿小姐若要过门得您同意才行呢!”既然说了雪青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哦?”凝香拨动着温热的水,若有所思。   真是可笑,就为了十八年前一个谈不上承诺的承诺,原本合该是两桩美好的姻缘却硬弄成这般。   也许她能想个办法,由这桩不受当事人欢迎的婚约中脱身。   “不过奴婢现下较担心的是,张婶可能会一状告到少爷那儿去,我们好几个人都曾因为这样而挨少爷的刮、吃了不少闷亏呢!”   “哦!难不成少爷是个不讲理的人?”凝香微扬秀眉。   “不!不!不!当然不!我们只是觉得不该让少爷为这种小事烦心。”雪青说得理所当然。   凝香瞪着眼前一圈一圈泛起的波纹。   她知道江家奴仆爱主护主,否则不至于失了分寸的冷淡对她,但爱护至这般程度?   ***************   “是谁给了你权利如此对张婶的?!”   江子滔怒气腾腾的推门而入,正巧对上沐浴完后系好衣裳正梳着头的人儿。   “少爷……”雪青一脸惶恐的望望女主人。   “先退下吧!”   凝香示意后,雪青行个礼退了出去。   将湿发随意拨至身后,凝香从容起身倒了两杯云裳适才送上的姜茶,一杯给自己,一杯给他。   “回答我的问题。”他瞪了眼面前正徐徐冒着白烟的姜茶,回想起张婶的狼狈样,还有兰儿那双哭红哭肿了的眼,就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兀自悠哉自得的女人千刀万剐。   “回答你的问题前,我倒有个问题。”凝香端起瓷杯轻啜了口姜茶,不疾不徐地开口:“是谁给了你权利这样气急败坏、恶形恶状的盘问我?”   她知道这话出自一个妇道人家口中是有点太过惊世骇俗,好吧,是非常的惊世骇俗,不用看他呆愣住的样子就知道。   但她骨子里的傲气不允许她卑微的任人欺侮,而她若想由这桩荒谬的婚姻中脱身,光扮演个被吓坏了的妻子角色是济不了事的。   她相信他是一个能讲理的人,但前提是她得取得他的信任。   江子滔再次为她敢公然挑衅而讶然,却不知该如何处理。毕竟他这辈子截至目前为止,从不曾有人胆敢对他如此,除了他奶奶。   “夫人,显然你忘了,我们已经成亲了。”不知该如何扳回劣势,他说得咬牙切齿。   “啊!真高兴你还记得。”凝香微扬秀眉,朝他绽开一抹浅笑,“我想,这也解释了你一开始提出的问题。”   “显然你认为成为我妻子给了你某种的权利。”他双臂环胸斜眼睨视她。   “难道你在告诉我在这桩婚姻里,我连这唯一的好处也不该有吗?”凝香握紧杯身以汲取热能。持虎须所需的勇气远比她所以为的还要更多,虽然他斯文有礼,毕竟还是个高壮有力的男人,果然……   “大胆的女人!你在影射什么?”江子滔紧蹙双眉,怒极拍桌。   凝香没有吓到,她瞅着另一杯姜茶因剧烈震动而泛起的涟漪瞧。   结果揭晓,她的夫婿似乎是个不怎么有耐性的人呢!   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直勾勾地望进他眼里,轻声道:“我只是稍微教训她一下而已。”   “这叫稍微教训她一下?”江子滔不敢置信的扬高双眉,“你不知道这样会教训出人命吗?”   “池溏那么浅,根本淹不死人,而且阿忠也在,根本不会有危险。”凝香状似无所谓地道。   “你说的是什么藉口?”   “我说的都是张婶推雪红下水时用的藉口。”凝香沉下俏脸,声音冷如寒冰。   光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听一面之词的人有什么资格来她这儿兴师问罪?   若说这世上有她最痛恨的事,那便是“不公平”。有人生就高贵,有人生就贫贱,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每个人也有每个人注定该会有的生活方式,这些是无力改变的。   但是若恪尽本分,每个人都该被公平的对待。   张婶也忒地大胆,这样人命关天的事,她还妄想瞒天过海吗?   满腔怒火顿起,凝香语气一沉,疾言厉色道:“庄里的奴仆丫环,他们都是你的人,事事要仰赖你,你要他们往东,他们就往东不会往西,你身为他们的主子,无法及时保护便罢,难道事后还要偏袒徇私吗?查明事实真相,还下人一个公平原是身为主子的责任。我不知道张婶对你说了些什么,但你看到雪红铁青着脸没气的样子了吗?你看到雪青差点失去亲妹妹的绝望了吗?兴师问罪前请先把发生的经过问清楚。”   “你……”江子滔内心霎时翻腾不已。   怎么可能?对她的指控他竟无法招架、无言以对?   两人对视半晌后他才道:“我会去将事情问个明白。”   “我会等你。”凝香回以漠然一笑。   ***************   发已半干,如厚幕般地垂落身侧,少了雪青她无法为自己绑髻,改天该请雪青直接教她。   急促的步伐愈趋愈近,有过两回经验,她已能认出来人是她那从不敲门便直闯进内室来的夫君。   步伐在她身后顿住,江子滔一言不发,良久她转过身瞧他,他紧抿着唇,满脸阴霾。   “你进门都不敲门的啊?”为缓和他的情绪,凝香开口柔声问道。   “这是我的楼阁、我的房间,我还敲什么门。”他答道,脸色仍旧难看。   “说得也是。”凝香自嘲的笑笑,望进他深邃难解的眸里。又过了好半晌,江子滔艰涩的开口,“我不知道事情是这样子的。”   “嗯。”凝香理解的点了点头。   “我说的是不只这件事,还有其他很多很多的事……”刚刚在大厅里,他集合了大部分的奴仆丫环,要他们畅所欲言,然而却愈听愈心寒。   “我知道。”凝香试图让他好过点,给了他一抹温暖的笑容。   “我已经告拆张婶,以后专心伺候表小姐就行了,庄里的事她不需要插手。”   “你做得很好。”   “我早就该这么做了。”他的语调因生气而激昂。   他怎么能不生气,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如果不是她点醒了他,他不知还要被蒙蔽多久。   她是对的,他有责任照顾好属于他的人,但他却忽视他们的感觉那么久,他们体谅他工作繁忙,不愿事事烦他的心意只让他对他们更加愧疚。   “现在亦为时不晚啊!”   “真的?”江子滔看进她灵动似水的双眸里,有些动容。   “真的,他们都信任你、跟随你,你瞧,你不喜欢我,他们便没人愿意主动亲近我,他们每个人都是爱护你的,甚至愿意忍受你给他们的不公平对待,不过这点很容易改善……”   “我会为他们再找个公平的总管。”他口气坚决。   “那不就得了。”凝香打从心底发出一抹微笑。   “你……”他眼神复杂难解的望着她,“他们真的都对你很不好?”他话中似乎带着三分悔意。   “这不是你一开始就预料到的吗?”她偏头看着他。   柔顺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而轻移,吸引了江子滔的注意力,让他联想到上好的黑色丝绸,触感再好不过的那种。   是啊!原本他打定主意讨厌她、欺压她到底的,但她的脸蛋是那么姣美可人,闪烁在双眸中的流光是那么慧黠,包裹在轻纱里的身段是如此婀娜动人,老实说,多看她一眼,他就愈讨厌不了她。   “我会告诉他们以后给你该有的尊重。”江子滔正色道。他至少欠她这些。   “哦!那会是什么样的尊重呢?我真好奇。”她笑眯了眼。江子滔扬起如剑般的双眉没有回答。   “我只是在想,毕竟庄里上上下下早就视他们的兰儿小姐为女主人了,不是吗?”凝香扬起神秘的微笑,“谈谈你和兰儿的事吧!”   “谁多嘴告诉你我和兰儿的事?”江子滔略带防备地看着她。如果她敢为了女人那愚蠢至极的嫉恨而伤害兰儿的话,他发誓绝不轻饶她。   “就是没有人多嘴告诉我,我才要问你啊!你喜欢她?”   “我爱她。”他挑衅地看进她眼里。   她该知道事实就是如此,该明白身为江家的媳妇,她可以得到物质上的满足,但冀求不了他的爱,她知道他在等着她脸上会有的愤恨与怨怼,但他要失望了。   凝香只是挑起两边的眉毛,淡然地回道:“哦!你爱她什么?”   “我爱她的娇柔、爱她的羞涩,爱她的善解人意,爱她的才气洋溢——”看着她若有所思的频频点头,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听起来是真的很爱。凝香不白觉的泛着两朵浅笑,看得江子滔更是不明所以。 正文 第四章   “兰儿若要过门,需要我的同意没错吧!”凝香笑意吟吟。   “你连这个都知道了,还说没有人多嘴告诉你。”江子滔瞪她一眼,没好气的说。   “这辈子,只要我活着的一天,我都不会让她过门的。”她清亮的双眸一瞬也不瞬的直对上他,芙蓉面上漾着最纯真无害的笑容,口里说的却是最具杀伤力的话语。   而她眸里的坚决明白告诉他她是认真的。   江子滔俊脸一沉,刹那间了解她明白他的弱点何在。   该死的,她根本一点也不像妻子,时下的妻子不都是唯唯诺诺的、凡事以丈夫为依归吗?她反倒像奶奶,利落的寻出对方的弱点后,还精明得掐住它以供自己予取予求。   “说出你的条件吧。”她赢了!因为她聪明到了解他绝不会枉顾奶奶的意思,在没有她的同意下娶兰儿的。   “很简单,我只有一个条件。”凝香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释然,庆幸这张底牌果然好用。   “说吧!”只要她的要求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他认了。“我要你休了我。”   他要他的妻子是兰儿,而她要自由、要心安。   他被决定的妻子是语涵,他想要的妻子是兰儿,从来就不是她。不管老爷夫人决定如何瞒天过海,继续这出荒谬的闹剧,既知情况如此,她心下有自己的打算。   “什么?”江子滔怀疑自己耳背听错了。   “我要你休了我。”凝香微笑。   “你要我什么?”怎么可能是那三个字?他仍然觉得自己短暂失聪的可能性比较大。   “休了我。”她不厌其烦清楚的再说一次。   江子滔抿唇不语,隔了一会儿后,他道:“这一点也不好笑。”   “没关系,因为我没有在说笑话。”   她是认真的。江子滔无法置信,事实上他是无法相信自己的好运。   “为什么?”他冲口问道。   “这不是很明显吗?”   “你跟我一样不想要这桩婚姻?”他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毕竟,以他在外人人争相据为夫婿的盛况,他没有理由去想这样的可能性。无可否认,他的自尊心被小小的刺伤了一下,但更多的是如潮水般汹涌的释然和欣喜。   这下子,他不但可以迎兰儿进门,还能休离他从来就不想要的妻子,看来奶奶迫婚的恶行连老天爷都发指,才会连她最欣赏的“乖孙媳妇儿”都看不过去,愿意站在他这边。   “我无意破坏他人姻缘,也不可能要一个永远也不会爱我的丈夫。”她轻声道。   “嗯。”江子滔再了解不过的点点头,“不过,你打的主意行不通,奶奶不可能答应的。”他愁上心头。   “奶奶那边,我会再计量计量,这事关系重大,得面面兼具才行。”凝香心下暗自思忖了起来。   除了奶奶外,他不曾见过哪个女人静下心来动脑筋的样子,她那凝眉思考的神态,为他的心头带来莫名的悸动。   而后他想起她总是为他带来不同以往的冲击,她是个特别的女人,和他的奶奶一样……   啧!怎么会和他奶奶一样呢?这可是极崇高的恭维。   “这事我暂时也没个十全十美的方法。”凝香轻柔的顿住,等着江子滔拉回思绪,“我们回头都各自再想想,办法总是会有的。”   “你说得对,办法总是会有的。”他望进她湛亮的双眸里。“所以,我们达成协议,不做真正的夫妻了。”   “你想我会拒绝吗?”江子滔端着不可一世的骄态。   “我想也不会。”缓慢的,凝香任嘴角的笑意扩大、再扩大。   ***************   “少爷,城东周府小儿满月,来了帖子,时间是明儿个晚上,您亲自出席吗?”老仆江源问道。   “不,我没空。”隔了半晌,满脑皆是帐目数字的江子滔抽了个空回道。   “那少爷想打点些什么送过去呢?”江源赶紧再问。   “问少夫人吧。”江子滔想也不想,随口就答。   他不知道庄内事务如此繁琐,他起床后进书房也才不过一个时辰,便有六、七个人来请求指示。   凝香未进门前,奶奶不许他管所有布庄里头的事,现下早已累积了大批帐册有待核对,这阵子他忙得连拨空找个合适总管的时间也没,更甭提打理杂事了。   而后,一张素净姣美的脸庞便这么突然的跃入他的脑海。   自从他们达成协议、结为同一阵线的盟友后,他深知她是个明理的好女孩,心下已不再那么排斥她。   但这并不表示他乐于常常想起她。   然而她的脸蛋却常不请自来的。那温婉纤柔的妩媚、自信坚决的闪亮,还有对他刻意表现出来的冷淡所回应略带挑衅的嘲讽,总是在不经意间闪过脑际。   他根本不想关心她正在做什么,却发现自己还满常问起她的行踪,而“少夫人在迎风亭上读书”是他最常得到的答案。   他知道自己实在不需要有不公平的感觉,她受冷落的闲来无事本来就是他故意安排的。   但在他忙得人仰马翻的时候,她凭什么过得那么悠哉。   她是浮月山庄的女主人,虽然很快就不是了,但她吃庄里的、住庄里的、用庄里的,好歹也该学着为庄里尽份心意吧!   江子滔皱起眉头,知道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太过大胆。   她是千金小姐、金枝玉叶,她做不来的,说不定只会搞得庄里更加的混乱。   但他会那样想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她似乎总是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自己要做什么事,把自己打理得好好的,好到让他嫉妒。   她的自信与坚决魄力,让他很难想像她慌然失措、手忙脚乱的时候,而他想知道她的能力究竟到什么程度。   但就算如此,把浮月山庄当试验品仍嫌太过大胆。   大不了跟在她屁股后替她收拾烂摊子,难道情况还能更坏吗?   这么替自己做过心理建设以后,江子滔便安然的将来人全部打发给她。   江源领命离开,不意外是这样的答案,因为他已经是今早第三个进去,第三个出来,第三个要往迎风亭,也就是少夫人那儿的人了。   一踏出书房的门便瞧见一头往这儿来的江顺,江源快步迎了过去。   “阿顺,你也找少爷啊!”   “是啊,源伯,少爷人在书房里没错吧!今儿个后山的野菜收割了好多,我得问问少爷怎么办才好。”憨直的大个儿兴奋的叫嚷着。   “我已经知道读怎么办了。”江源抚着白胡须,老神在在地道。   “骗人,你怎么会知道?你又不是少爷。”   “你不相信,那好,咱们来打个赌,赌输的得替对方出钱买双鞋。”他正要换掉脚底下的破鞋呢!江源脸上闪过一抹得意。   “那有什么问题。”虽然每次和源伯赌总是赌输,但这回他赢定了吧!源伯又不是少爷,怎么可能会知道呢?“你说,少爷会要我怎么做?”   “附耳过来。”江源在他耳边说了五个宇。   而后他看着江顺那憨小子半信半疑地叩门、进门,在心里笑得快内伤。   这么欺负他实在是有失厚道,但他有免费的新鞋了呢!江源一路笑得合不拢嘴地直往迎风亭去。   而后不到两个时辰,浮月山庄上上下下每个人都知道了最新讯息,那就是:少爷不讨厌少夫人了。   而且什么事直接去问少夫人比较省事,因为少爷只会给一个答案,那就是:问少夫人吧!   ***************   “少夫人。”   闻言,凝香认命的由书中抬起头来,并让自己脸上挂满温和的笑意,“你是在厨房里帮忙的秋音吧,怎么了?”   “回少夫人,周大娘在回家途中不小心跌伤腿了,宾儿——啊!宝儿是周大娘最大的小孩,他跑来说大夫交代得休养个十天半个月。”周大娘是山庄里的厨娘。   “这么严重?”凝香蹙起眉头,略微思索了下。“平日是你帮周大娘的吗?”   “是。”   “那么这十来天怕要麻烦你了,你若需要人帮忙,找着了人跟我说一声便是,就让周大娘安心静养吧。”   “奴婢知道了。”   “对了,”凝香叫住正欲转身离去的秋音,“秋音,你等会儿有空,到帐房支个二十文钱,买些补品送去给周大娘,也顺便帮咱们向她致个意。”凝香吩咐道。   “是,奴婢知道了。”秋音绽开真心愉悦的笑容踏步离去。凝香起身依栏望远,风儿轻佻地撩起她鬓边散落的几绺发丝,她让思绪随着扑面而来的薰风漫天的飞。   莫非她这一生注定了是劳碌命?   她原本该有的悠哉自适、到死没人理的空间日子跑哪去了?为什么闲不到三、四天,她又做着和过去两年来在陈府里做的一样的事呢?   他不是说会找个公平的总管吗?显然他决定把她当公平的总管用了。   她该佩服他看人选人的眼光吗?   心头想着的人儿蓦地映入眼底,他笔直地朝一个方向走去,她知道他要去哪里。   这几天,书房里的烛火总是很晚才熄,她知道他是因为忙着布庄的事,他对家族事业深重的责任感令她由衷欣赏佩服。   既知他总是很晚才就寝,她自然睡得更晚。她忙,是因为她一旦决定做一件事,就必定要把它做好。白天有白天要忙的事,而且是忙不完的事,为了那些山庄例年来的每月开销总收支帐册,只好挑灯夜战。   虽然一人睡的是卧房,一人睡的是书房,又各自忙得昏天暗地,但毕竟同在望水阁,要见不到面还真不容易。   见面容易,但若要坐下来好好谈个话可就真不容易了。   “少夫人。”   闻声,凝香心揪了下,回头看见是雪青。   “我帮您端了些茶水和点心过来,您忙了一个早上一定累了。”雪青笑吟吟地捧着茶。   “谢谢。”她端过凉茶轻啜一口。   “少夫人,您不知道,大伙对您管事都赞不绝口呢!我刚刚上来遇着了秋音,连平时对人那么不苟言笑的她都笑着开口说您好,就知道少夫人您有多好了。”雪青与有荣焉地说着,轻轻地拿出篮子里一碟碟的点心。   是啊!少夫人救了雪红,已教大伙另眼相看了,她解决问题的处理方式,更教大伙心服口服,尤其在她积极投入庄内事务后,为了早点掌握庄里所有的情况,还一一四处探查,毫无身段地和他们谈天说笑。   少夫人命人在雪红差点溺毙的池边筑起栏杆。在得知每个人负责的工作时,特地吩咐提醒,让每个人的权责更明确,也更警惕地恪守本分,最重要的是,少夫人听每个人讲话,宽大为怀同时赏罚分明,令众人十分服气。   虽然大伙早认兰儿小姐为当家主母,也不喜欢老夫人逼婚,更知道他们最钦佩最敬爱的少爷一开始是多么痛恨新妇,但既然少爷不再讨厌她,也将整个浮月山庄交给她,大伙也就安心地开始亲近少夫人。   总而言之,现在他们都觉得让少夫人当浮月山庄女主人,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虽然少爷仍旧睡书房,少夫人仍不算是货真价实的少夫人,但所有人都相信这只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子俞少爷……子俞少爷……”   不远处飘来一阵断断续续,听得出来是气喘不已的喊叫。   “啊!是云裳的声音,子俞少爷来了呢!”   子俞少爷是谁?   凝香想问但没机会,因为一个似邻家调皮小弟般的男孩已迫不及待开口。   “哇!你一定就是新进门的堂嫂了。堂嫂,你一定不认得我,不过你现在就认得我了,我是江子俞,是子滔的堂弟,我爹是江仲尧,就是住观月山庄的那个。”   凝香啼笑皆非的看着大步跨进亭里,找着了位子就大咧咧地坐下,热切的直对喊她堂嫂并自我介绍的俊俏人儿,一身浅绿衣裳的云裳紧跟在他身后喘气不已,她顺手倒了杯凉茶递给她。   云裳接过茶道了声谢。   “这回来啊!除了让堂嫂认识我以外,我还带了一堆爹爹和哥哥怎么找都找不出问题,却有问题的帐册要问他呢!咦?子滔哥呢?”江子俞疑惑地四处张望了下。   “子俞少爷,少爷他不在这儿。”云裳得了个空,赶紧回着她很早就试图告诉他的话。   “咦?新婚期间他不陪堂嫂,跑哪儿去了?”   “呃……”云裳欲言又止。   “难不成在那儿?”他会知道是因为他实在太常来串门子,早算是浮月山庄的一分子了,庄里最大的流言他哪会不清楚?   见云裳不知所措地偷瞥了眼凝香,状甚为难的点了点头后,江子俞激动得一跃而起。   “好哇!子滔哥也未免太过分了,嫂子走,我们这就找他去。”没给凝香拒绝的机会,江子俞一把拉住她的手就往萍水阁走去。   所谓萍水阁,取萍水相逢之意,原是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自从四年多前顿失依怙的薛琼兰及张婶住了进来,便暂定为她们的居所。   绕过假山、池水,越过偌大的中庭,他们来到浮月山庄的另一头,拐过弯曲的回廊,隔着一片花圃、透过大开的门窗,见着了成双的人儿。   江子滔手里高拿着画卷和薛琼兰亲昵地谈笑着。   凝香微一使力让江子俞停住脚步,示意他不要上前干扰两人世界。   江子俞疑惑地瞥她一眼。   “很美的画面不是吗?”她淡笑。   “你在笑!”而且笑得云淡风清,江子俞惊讶的发现。   “美好的事物人人爱看啊!”凝香让江子俞拉到这儿为的便是解答,既已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随即潇洒的转身离去。   “堂嫂……”江子俞喃喃低唤,而后,他对着赶得气喘吁吁但还是追了上来的人儿道:“云裳,你在这儿候着,待子滔哥有空,通知他我在迎风亭上等他。”   不等她应允,他追上正盈步回亭的凝香,百思犹不得其解。   为何她脸上始终是淡然自若的笑?   江子俞跟在她身边走进迎风亭。“难道你一点感觉也没有吗?”虽是子滔哥的家务事,他仍忍不住开口问道。   “胡说,我怎么会没感觉。”凝香轻巧落坐,端起雪青为她倒的茶。   “可是你在笑。”淡然却眩人的笑,他盯着她看,像看不解的谜。   “我开心当然笑。”她关心是因为她放心。   张婶给她的印象太差,对张婶自小带大的薛琼兰她自是抱着几分怀疑的态度,但今日一见,薛琼兰完全不似张婶,她清清弱弱、娇娇柔柔的气质连她都怜惜,更别提和她日久相处的表哥了。   “嫂子,你可有……生病?”该难过的时候却开心,不是生病是什么?   江子俞自动自发地抬起手,就往凝香头上探去。   “放肆!”江子滔大喝一声,加紧脚步进亭。   “子滔哥。”江子俞讷讷地喊了声,同时纳闷地瞧瞧自己搁在半空中的手。放肆是在说他这只手吧!怎么,不能摸吗?“夫君。”凝香轻唤,算是打过招呼。情况太过尴尬实在不该笑,但她却阻止不了嘴角渐渐勾起的笑意。   “子滔哥,你来得真快。”江子俞摸摸鼻子自讨没趣地放下手。   “你不是要找我吗?”江子滔狠瞪他一眼。   其实他们一进萍水阁他就发现了,之所以没有立即招呼,是因为他想看看某人的反应。   说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而他不认为女人值得信任,当然奶奶除外。   虽然她和他一样不要这个婚姻,毕竟仍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他想看看见了他和兰儿相处的情景,她是否会真的成全他们。   她怡然自适的笑容令他安下心来,却无端升起另一股陌生的躁气,但他一点也不打算研究它。   “你们既然有要事要忙,亭子和点心就让给你们两兄弟吧!”   凝香起身,江子俞想伸手留住她,却在江子滔狠狠的一瞪下又怯怯地缩了回去。   怎么,不能牵吗?   “夫君。”站在亭阶前,凝香转身面对江子滔。   “什么事?”她清丽的笑颜令他有点失神。   “今日可会留下来一同午膳?”他已经连着好几天都是早出晚归。   “会,今日午时过后才会出门。”   “午膳后可否留点时间给我?我有话要跟你说。”她漾开浅笑。   “嫂子不妨就在这儿说了吧!”江子俞热切地提议着,发觉自己爱极了凝香那如春风般令人舒服的容颜。   江子滔再瞪他一眼,“我知道了,你这就去忙你的吧。”   “那么,先告退了。”凝香微微颔首,领着雪青一道下亭。“嫂子慢走啊,我待会儿有空再去找你聊天。”   江子俞挥着手,喳呼不休,凝香回眸给了他一笑,那是因为她觉得他很有趣。   那一笑却让江子滔陡地板起脸孔。   “子滔哥,你在想什么?怎么脸色忒地难看?”回头瞥见恶脸,江子俞边嬉笑问道,边对着桌上的点心吞了吞口水。   “我在想应该把你的手给剁下来。”江子滔端着阴沉的脸孔。   这该死的家伙,竟敢握她的手,她的手连他都没碰过!   江子滔想起在萍水阁见着他们手牵着手,还有刚刚她回眸对着他笑的那一幕,不明白为什么会感到全身不对劲。   “难道我……连点心都不能吃吗?”江子俞正欲往点心盘里伸的手再度僵在半空中,他略带委屈地扁着嘴,手却迟迟不想收回。   “闭嘴好吗?”他不明白,总之就是有点生气。   “真的不能吃啊?”子滔哥今天吃错什么药啦?   “闭嘴!”江子滔大喝一声,不是有点生气,而是非常生气,尤其和这个活宝大眼瞪小眼就更生气。   “子滔哥,你今天很莫名其妙喔!”泥人也有土性子,虽然子滔哥是他从小到大的良师益兄兼崇拜不已的对象,但被欺负也是有限度的。   莫名其妙?江子滔紧抿双唇,而后拿起江子俞带来的帐册翻阅着。   “哪里有问题?”   总算回复正常了。江子俞在心里偷偷吁了口气,顺便不着痕迹地偷了个枣泥酥饼飞快丢进嘴里。   不解情事的他,恐怕再怎么想,也想不透他堂哥为什么会变得莫名其妙吧! 正文 第五章   “哇!好棒哦!”江子俞双眼一亮,瞅着满桌的菜色。“周大娘的厨艺进步好多,莫非是我真的太久没来了?”语未毕,他已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偷吃了起来。   “不是子俞少爷太久没来,而是今儿个厨娘换了人呢!”正摆着饭菜的云裳巧笑道。   “是谁?是谁?好云裳,快告诉我,我好向子滔哥挖角,哦!我已经爱上你们新厨娘的手艺了。”他边说着边忙不迭停地吃着。   “可惜您是断然请不起的。”云裳掩嘴咯咯娇笑。   “嘿!这种事很难说哦!说不定她见我比子滔哥更可爱、更平易近人,这就跟我走了呢!”江子俞颇不服气的道。   “唔……”云裳将头摇得似博浪鼓,“少夫人是断然不会跟您走的。”   此话一出,两个从饭菜上桌后嘴里便没停过的人皆怔住了。   “哇!嫂子真是太让我感动了,她知道我要来,竟亲自为我洗手做羹汤。”江子俞差点涕泗滂沱的望向他堂哥。   “是这样子的吗?”想到这种可能性,江子滔脸色瞬间变得阴鸷。   “当然不是。”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的云裳话里已少了开玩笑的意味。“周大娘跌伤了腿,少夫人准她在家休息到伤好,少夫人怕秋音一个人在厨房里忙不过来,便去瞧了瞧,这一瞧勾起了她做菜的兴致,这菜便一道一道的出了炉呢!”   “没想到嫂子菜做得如此好,嫂子又不能跟我回家,看来,我日后定要更常来串门子了。”   江子滔瞪他一眼,“少夫人呢?怎么不过来一起用膳?”   “少夫人在厨房里草草吃过了,她要奴婢转告,她在望水阁前假山旁的亭榭里头等您。”   “云裳,你说子滔哥和嫂子坏不坏,竟要瞒着咱们讲悄悄话呢!”江子俞抹了抹颊边饭粒,不甚甘愿地道。   这种问题教她怎么在主子面前回答?云裳啼笑皆非。“子俞少爷,您若觉得不公平,待会儿让云裳陪您讲悄悄话如何?”只能当他是孩子哄了,反正十六岁原本就还是个孩子。江子俞和云裳聊着、笑着,江子滔则认真的努力吃饭,因为要见凝香突然变成一件迫不及待的事。   ***************   精巧细致的假山、石峰和流水,自是比不上浑然天成的青山湖泊,但仍别有一番巧意。   现值酷暑,又是正午,烦闷燥热自是不在话下,更别提刚从炉火边脱身了。凝香手持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凉,汗流满身,湿黏的衣裳贴在身上不甚舒服,但却有一股轻松释然的痛快。   已记不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开始喜欢央着娘教她做菜,想必那时还不大,因为隔了好久好久后,娘才放心让她拿锅子、铲子。   一股思亲之情猛地袭上心头,窒闷得令她难受,她已不常想起远在另一个世界的亲人,但一想起总觉得怅然若失。   爹爹在世教人助人,二娘亦是贤淑温婉之人,刚出世的小孩更是无辜,他们在另一个世界想必得以安然,但娘呢?   娘是否因她所犯下天理不容的罪正遭受着严酷的刑罚,他们可会体谅娘必须玉石俱焚的痛?他们可会体谅娘身不由己,必须抛下稚女独活的无奈?虽然她至今仍然不懂。   “青龙血玉。”   “什么?”凝香拉回飘远的思绪,迷惑地看着江子滔。   “你手上的玉环。打小我见过它一回,很有灵性的玉,它似乎很喜欢你。”因为它在她皓白的手腕上,显得清绿湛红,剔透生动。   “这是我们结亲的信物。”   “嗯。”   “我也很喜欢它。”凝香注视着它,想着必须物归原主的那一天,也许她会舍不得。   “你方才在想什么?”江子滔陡地问道,没有忽略之前她茫然眼神里盛载的无助和悲哀。   为何她如此悲哀?为何她的悲哀他心有同感?她还有多少个样貌是他所不熟悉的?   “没什么。”她抬头对他淡然一笑。   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满意的答案,江子滔有些不悦。   “云裳说你吃得不多。”   “天气太热了,没什么胃口。”凝香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团扇。   “我不知道你会做菜。”   “无妨,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她勾着若有若无的笑,令人觉得飘忽。   江子滔认真的盯着她。她一点也不像为人妻的模样,反倒像是和他私交甚笃的朋友。   他发现她一直都是这样子的,不卑不亢,和他站在平等的地位上,而他也任由她去。   她真的是特别的。   “我要谢谢你,语涵。”   熟悉的名字令她心中一颤。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这表示另一个不同意义的开始吗?   但那是小姐的闺名,不是她的。   “叫我凝儿吧。”凝香冲口而出。   “凝儿?”   “嗯,这是我的小名,有些人会这样叫我。”这话不算说谎吧?   “嗯,凝儿。”江子滔不疑有他、从善如流的改口。“我要谢谢你为浮月山庄所做的一切,而且做得极好。”他正色道。这种事凭真本事,假不来的。   “这是我应该做的。”凝香露出真心的笑容,感觉之前的阴霾正逐渐远去,似乎是他让她的心情好了起来。   “不,你千万别这么说。”她做的已远超过他期望的。   “可你不就是这么想,才会把庄里头的事全丢给我吗?”凝香轻笑,团扇送起的微风让鬓边落下的发丝飘动。   江子滔抬眉,讶异她的聪慧与近乎率性的坦白。她让他难堪,他应该板起脸孔以示自己的不悦,但又似乎没那么难堪。   “你说得对,我是利用了你。”他决定笑,学她一样淡然自若。   他别扭的表情触动了她,凝香开始笑,笑得开心,笑得全身抖动。江子滔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但她的笑令他扩大嘴角的笑容。   她很美,额上、颊上湿了又干而略显凌乱的发,衬着她姣美的脸蛋教他移不开视线。   她一再的令他赞赏,她的存在总是一直被提醒。数不清有多少回了,下人们一遇着他,总要先说少夫人又做了什么很棒的事,她多么轻易就捉住人心。   包括他的。   江子滔知道自己已不介意她身为红妆,而将她当成一个朋友看待了。   “你应该常常笑。”江子滔由衷的说。   “我不是无时无刻都在笑吗?”   “不,我说的是像这样开怀的笑,而不仅仅是嘴角拉起来的笑。”   是吗?凝香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不谈这个,我找你来,是想同你商量一件要紧事。我观察了下,也问过源伯,我们都觉得云裳够伶俐,足以担任总管一职,但云裳正值待嫁之年,我怕留她也留不久,所以想问问你的意思。”   “你……不想做了?”江子滔俊脸一沉。是啊,当初就这么把事情丢给她,也没问过她的意愿。   “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希望能尽量帮你,让云裳跟在我身边学着,我一走,由她暂代总管之职,才不致又重演张婶之事。”   江子滔的心一揪。她终究是要走的,但……“你非得要走?”   “你在说什么啊!等你……不要我,我岂能留在这儿?”凝香压下声音。   是啊,他在想什么呢?   “少爷,雪儿已经准备好了。”江勇隔着十来丈远道。   “我也已经准备好了。”江勇身后的江子俞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   “你有什么好准备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真的觉得这个以前怎么看怎么可爱的小堂弟今天很碍眼。   “我准备好要跟嫂子讲悄悄话,好增进叔嫂间的感情了啊!”江子俞没个正经的嬉笑道。   “阿勇,再备一匹马。”江子滔对守在一旁的江勇道。   “我不要陪你去,我已经跟你去过好几回了,我今天要陪嫂子。”江子俞立刻抗议。   “我本来就不要你陪。”江子滔瞪他一眼。   “咦?那多一匹马是要给谁的?”江子俞问道。   “给少夫人的。”他看向凝香。   “我?”她有点错愕。   “可是你今天不是要去巡南区五家分号的铺子吗?路途奔波又不是去玩,你带着嫂子去干嘛?”江子俞满头雾水,问出了凝香心中的疑问。   “阿勇,还不去备马。”江子滔再道,对江子俞的问题不予理会。   要干嘛?他哪里知道要干嘛,只知道想带着她,让她在他身边就是。   “可是少爷,少夫人她……她不会骑马。”江勇迟疑地开口。   江子滔飞快的转身挑眉看着凝香。   凝香脸儿一红,虽然不会骑马不是她的错,她不需要感到不好意思。   “那便罢了。”   众人闻言皆松了口气,尤其江子俞更乐不可支。   “你与我共乘一骑吧!”   语毕,正乐着的江子俞下巴一垮,凝香和江勇则是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   “骑……雪儿吗?”凝香面色凝重难看。   前些日子,为了早日了解庄里的状况,她去过马厩一回,雪儿是里头最美最有灵性的马,平时只让负责照料马儿的江勇和主人江子滔接近它。   “是啊!”   “可不可以……不要?”凝香眉头纠结。   “为何不要?”江子滔扬眉问道。   凝香抿唇不语。   “呃……少爷,是这样子的,少夫人上回来到马厩,见雪儿漂亮,便上前想摸摸它……”江勇帮着解释。   “雪儿咬了你?”江子滔蹙眉。   “没有,没有,差一点啦!”凝香低头,脸儿更红了。虽然事后每个下人见到她,便安慰她雪儿本来就是匹坏脾气的马,除了照顾它的江勇和主人江子滔外,谁也近不了它的身,但被它拒绝还是大大地伤了她的心。   “我不会让雪儿欺负你的。”江子滔不自觉地伸手托高她的下巴,想看清她难得一见的羞涩,手中滑嫩的触感令他心下一悸,他看见她眼底飞快闪过的一抹诧异。   他……第一次碰了她。   “这就走了吧!”不再迟疑,他索性牵起她的柔荑往马厩走,感受她柔软芳馥的触感。   该死的江子滔,竟敢大咧咧的牵她的手,他回头再瞪他的堂弟一眼,才甘心继续往前走。   凝香迈开脚步随他走,望着握在一起的手,恍惚出神。   ***************   “少爷,您可来了,我和阿平正在猜您是让什么给耽搁了呢!”江瑶迎着江子滔上坐,阿平倒茶奉茶,两人眼角余光一致,皆不时偷瞄着随着江子滔身后进铺子,而后紧跟着他的女子。   “这位是少夫人。”江子滔将手中的茶递给凝香,顺便把最舒服的位子让给她。   她脸色不是很好,虽然他已尽量放慢速度,但显然地,她还是让不习惯的颠簸摇得七荤八素。   “啊!是少夫人。”这会见两人瞧得更起劲。   凝香努力挤出一抹甜笑,惹得两人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最近可有什么新货?”江子滔问道。张婶今儿个早上才提醒了他,兰儿很久没添新衣裳了。   “有!有!有!阿平,快把昨日刚从江南进的那批新货拿来给少爷瞧瞧。”江瑶忙吩咐道。   伙计阿平来回四、五趟,在江子滔面前摆上了十二匹各色各款轻薄柔软、令人看了眼睛为之一亮的夏布。   凝香被吸引了,她轻轻抚上一匹湖水绿薄纱,触感柔得令她几乎舍不得移开手。   她喜欢!这念头倏地闯进江子滔脑海里。   “凝儿,你觉得哪些好?”他靠在凝香耳边细声问道。   “都很棒啊!”凝香微微偏头对他一笑。“瞧这绿,绿得像阳光洒在原野上的绿,这蓝,蓝得像适才顶在咱们头上的天,这粉红,粉得似揉得出水来似的,这粉紫,好像是天上才有的……”   “瑶叔,就麻烦你了,这十二匹布照少夫人所需的尺寸各裁一份,送回山庄。”   “啊?”凝香瞠目结舌。   “是。”江瑶向阿平使个眼色,乐得笑呵呵。这可是大手笔的进帐呢!   她当然爱新裳,但一次十二套太奢侈了吧!   凝香扯了扯他衣袖,压低声音告诉他。“我穿不了那么多衣服。”   “傻瓜,哪有穿不了的衣服。”   “你实在不需要……”   “就当是我对你的谢礼吧!谢谢你为家里做了这么多,嗯?”江子滔对她宠溺地笑笑后,示意江瑶开始做简报。   偶尔江子滔会拨空注意凝香那微微凝眉听得入神的小脸,在她对他的裁示露出赞许不已的眼光时,他甚至觉得有股莫名的喜悦刷过全身。   ***************   离开江瑶的铺子,太阳已不似来时炽热难当,他们骑着马往下一个铺子,像来之前一样,凝香努力直挺着上身,不让自己有机会紧贴住他胸膛。   但那已经变得愈来愈不容易,她的背脊和腰早就在同她抗议了。   “咱们下来走走吧。”江子滔道,无法避免的将气呼在她耳旁。   她的背僵直得像木板似的,他当然知道她在意的是哪桩,既然前头是市集,人潮众多,骑马不比走路快上多少,就让她少受些活罪吧。   江子滔翻身下马,凝香感激地在他的扶持下下了马,她已经比较不怕雪儿,也愈来愈习惯马上的颠簸。   但让她害怕的是他。   他碰了她的下巴、牵了她的手,而后为了帮助她上马,他扶了她的腰,他就在她身后,靠她如此近,他的气息呼在她耳际,她的背偶尔轻轻摩挲过他的胸,一不小心颠得厉害些还会靠入他怀里。   似乎只在一瞬间,他们便变得好亲昵,这种脱轨而出、全然不在她控制之下的异样情况让她心慌无措,而那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和心动,更让她变得完全不像自己。   她竟然想放任自己依偎在他怀里,她竟眷恋起他的碰触。   “小心点。”江子滔一手牵着马,一手揽住她的细肩,将她拉近自己一点,以避免和他人擦撞。   “谢谢!”凝香微瞥了他一眼,决定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她一路走来,瞧见北方市集和南方的大异其趣后,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完全被挑起,她仔细的瞧着一个个摊子,江子滔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里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这是燕门市集,从下午开始持续摆到夜晚都还热闹得很。那家尚平楼……”江子滔指着一座楼,凝香顺着他的手指望了过去,“我若到这附近来巡视,通常会上那儿用膳,里头北中南各地主要菜色应有尽有,奶奶也挺喜欢的呢,咱们今晚就在这儿吃吧。”   “好啊!”凝香随和地答道。   “对了,”江子滔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到吃,你一定饿了吧,你中午没吃多少呢。”   凝香低头望了望自己的腰腹,想了想,“嗯,是有点。”她微点头。   “咱们这就过去吧。”江子滔牵起她的手。   “可你不是还有四家分号要去吗?我们好像已经耽搁了,不用加紧赶路吗?”   他体贴的为她放慢马速,她心里头是明白的,不明白的是他为何执意带着她一同前来巡视。   “不,明天再去也是一样。反正已经耽搁够久了,今儿个就索性耽搁个够。你一定没看过咱们北方的市集,待会儿吃完,咱们就逛它一圈再回庄。”   说来汗颜,她远从江南来,对北方的风俗民情全然懵懂,他不但未尽半点地主之谊,还推给她一堆家务琐事,累得她无机会出门。   “此话当真?”凝香双眸一亮,她从未在晚上逛过市集。   “当真。”她快乐的表情令他也高兴了起来。   他们进了尚平楼里用膳,享用美食后,两人将雪儿寄放在尚平楼,沿途走着、看着,哪边热闹就往哪边凑。   他们千辛万苦由人群后挤进最前面,看江湖术士表演功夫兼卖膏药。一时兴起,停在卖首饰的摊子前挑挑拣拣,选了半天,他送她一支雕工精细的银簪,亲自为她簪上。再走没两步,他们被卖胭脂花粉的婆婆叫住,江子滔让婆婆说动,买了盒脂粉送她。   天色愈来愈暗,灯愈来愈亮,人也愈来愈多了,在发现街上男女为伴的人儿皆勾手或牵手后,她悄悄勾上他的手臂,但她告诉自己她只是不想和他走失罢了。   而后他们捞着小鱼,站在人头钻动完全看不着正上演着三国演义的野台戏前,他甚至拦腰将她抱起,让她得以瞥戏子一两眼。两人你一颗我一颗的分享着糖葫芦,在见着哭闹着找不到娘的小孩后,一起蹲下身来逗他笑,陪他找到娘。   凝香无拘束地大笑着,她在笑中仔细收藏他的每个笑容、每个表情和一举一动。   回程,在徐徐的清凉夜风中,她纵容自己靠在他胸膛,纵容自己因他独特气息的扰乱而加快了心跳,在这样充满欢笑的祥和宁静里,完全不想再和自己的理智对抗。   她一向快乐,因为她够知足,生命里的颠沛让她不得不如此。   但她不知道人的生命里能有这样的快乐,在经历过这样的快乐后,她突然不知足了起来,她想知道是否还有更多更多,因为她突然渴望更多更多。   在内心深处凝香知道,在离开他、离开浮月山庄以后,今晚会好橡做着美梦的一晚,在她心里永不褪色……   ***************   “少夫人她——”   “嘘……”江子滔想阻止江勇大声嚷嚷,但原本就睡得不深的人儿已经醒来了。   “阿勇?”凝香揉了揉睡眼,“我们回家了。”她偏头冲着他笑着,温馨的气氛犹然环绕。   “嗯。”他低头回她一笑。   江勇霎时看得目瞪口呆。少爷那股温柔劲儿,他前所未见也前所未闻。   他将凝香由马上抱下来,让她站稳后对江勇吩咐着,“雪儿就交给你了。”   “是,少爷。”他呆呆望着两人远去。   “你瞧,雪儿其实一点也不可怕吧!”少爷的声音随风隐隐飘过。   “是……还好啦!不过我全身酸痛,似乎使不出什么力。”少夫人的声音似在撒娇。   “现在还不是最惨的,等你明天起床,还有得受呢!”少爷语带三分同情。   “你是说,我会比现在更酸痛,比现在更浑身无力……”少夫人的语调可怜兮兮的。   而后,江勇再也听不清楚他们还说了些什么,事实上他也不需要再听到更多了。   隔日一早,遍传全庄的最新消息是:这下子,少爷总算喜欢上少夫人了呢! 正文 第六章   鸟叫蝉鸣,晨风徐徐,随风轻飘的裙摆,绣花鞋底踩上仍沾着晨露的草地。   自从知道浮月山庄后山那片翠绿的好风光,凝香每天早晨起床梳洗后,总爱先来绕上一道,活动筋骨、振作精神,这才回庄里用早膳。雪青若没事通常爱跟着,但今日她微染风寒,她要她多喝几杯茶水后,再回去睡个回笼觉。   弯腰俯身,凝香深吸了口气,让花儿的香气充塞心间,蓦地低沉的马嘶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提起裙摆登上山丘,不一会儿便见着了通体雪白的马儿。   “雪儿,你也出来活动筋骨吗?”像巧遇好友的小女孩般,凝香迈大步伐奔了过去,又爱又怕的感觉让她在离它两步之外顿住,睁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察颜观色。   雪儿喷了喷鼻息后走向她,凝香微屏着气息,在它示好般的摩蹭着她的肩头后才吁了口气。   “是阿勇带你出来的吗?”漾着天真烂漫的笑容,凝香望进雪儿晶亮幽深的眼里,试探性的摸摸它,雪儿亲昵的偎了过去,发出温驯的低鸣,凝香霎时有点感动。它愿意亲近她了呢!   而后雪儿以齿轻咬着她的衣袖,凝香咯咯巧笑,以为它在和她玩着,好半晌后才意会到它的轻扯是同她示意一个方向。   “好好好,我知道了。”凝香娇笑着和雪儿踩着绿草继续往上走,在山丘最顶端见着了躺在浓密大树底下的身影,她顿住步伐,细瞧了好一会儿。   “子滔?”凝香试探性的唤了声。   躺着的男人闻声侧过脸来,凝香随即踏步上前。   “你跟雪儿玩得很开心,不怕它啦?”江子滔嘴角微勾起一抹笑。   远远的就听到她和他的马玩得不亦乐乎,这又是他的新发现,像个小孩子一样天真的地。   “是啊。”大大的笑容在看清他后收敛了一大半。“你彻夜未归。”他的服饰完全是昨天出门前的样子,除了多几条皱痕,其余一点也没变。   在他身边坐下后,凝香皱起了眉头。   “你喝了酒。”她的语气是明显的不赞同。   “这也不是我愿意的啊!”他斜瞧了坐在身旁的人儿一眼后,合上双眸。   “嗯,在外应酬做生意,难免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凝香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你知道?”江子滔微带讶然地半睁开眼睛。   “怎么不回去休息?”凝香柔声问道。   “来这儿静静地想点事情。”   “想什么呢?”这般平和的气氛适合聊天。   “想着怎么看也看不完的帐册,怎么也听不尽的报告,想着这样花天酒地的熬夜谈生意,弄得自己疲惫不堪到底值不值得,想着锦绣布庄若少了我会有什么影响。”   “觉得累了?”凝香偏头望着他。   “偶尔会这样,尤其是熬夜谈完生意后。”他吁了口长气。“做着这行才能怨着这行,每一行都一样的。但说也奇怪,怨着怨着,仍是一直做下去,因为本分、因为使命感、因为成就感。总之,大家做这行怨这行,怨着这行却仍是做着这行。我也是,不断的协调及处理问题的空档里,偶尔也会厌烦的想着,是否日子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她凝望着远处,口吻轻柔平淡。   江子滔认真地瞅着她,他以为女人是不会懂这些的,但她是特别的,他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似乎听见你在怨我。”江子滔似笑非笑地道。   “那么你听错了,回去梳洗一下,好好睡上一觉,你就会觉得好很多了。”她微笑提议。   “不要!我好累,全身无力起不来。”   凝香惊讶地看进他眼里,他这可是在……撒娇?   “可是你该睡觉了。”她忍住不笑,正色道。   “就在这儿睡吧!”他慵懒的说。   “不行,今天天气阴沉,地气湿重,你睡起来会不舒服的。”果然,他变得有点像难缠的小男孩。   “对啊!你怎么知道我很冷?”   “冷还不起来?”凝香好笑地说着。   “就是起不来嘛!”   “我拉你起来吧!”她站起,俯身伸手给他。   他的大掌缓缓地握住她的手,一使力,他没起来,反倒让欲拉他起来的人儿扑跌在他身上。   “啊!”凝香惊呼一声,手忙脚乱的试图从他身上起身,但那个才说自己全身无力起不来的人却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上半身突来的重量和充斥鼻端、伴着淡淡酒气的浓郁男人气息,令凝香有刹那的眩然。   “凝儿……”   她听错了吗?否则怎么会听到他语调里有着一丝急切和难耐。   “让我起来。”凝香低喊,清楚意识到他的胸正熨贴着她的,毫无间隙的接触令她的心怦怦猛跳,他的头靠在她颈项边,呼出的灼热气息让她的耳根、脸颊都发烫。   而他原本紧握住她的手,正有意无意的以指尖搔着她的手心,令她的手酥麻得完全使不上力。   “让我起来。”见他毫无起身的打算,凝香再叫,不敢冒险转过头看他。   “我……不想。”考虑了良久,他终于回答。   夫妻间的亲昵原本无可厚非,但他们并不打算当真正的夫妻,这是不合宜的,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正如同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并不介意他压在身上,甚至偷偷的开始记忆起种种悸动的心情。   静默许久后,她问道:“你喝醉了吗?”   “嗯。”   霎时,两人达成奇妙的共识,气氛由紧绷转为轻松。   “你这样压着我让我很难呼吸。”凝香试图动了动,却徒劳无功。   江子滔略微调整了两人的姿势,让两人侧身相拥,而他的头仍然靠在她颈项旁。   “我的手很奇怪吗?”要不然他刚刚干嘛一直摸她手心。“你不该让他牵你的手。”江子滔似在埋怨。   “他?”凝香满头雾水。她的手不是只有他在牵吗?   “算了,不要提他,陪我睡一下吧,我好困。”倦意如潮水般涌来,他倦极的闭上眼。   “睡吧。”凝香柔声道,在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以前,她不由自主地将他揽紧了点,不一会儿,他深沉而均匀的呼吸令她知道他已然熟睡。   她抚平裙子,抚着他的背,感受着完全不同于自己柔软的触感。   他是个多么容易让人喜欢上的人啊!   不知不觉间跌入梦乡前,这是她最后的意识。   ***************   “咦?源伯,你瞧,那不是少爷和少夫人吗?”大个儿江顺像见着什么奇观似的嚷着,却马上被嘘了回去。   “源伯,你为什么要叫我小声一点,大白天的,少爷和夫人在外头抱在一起睡觉,我们不是应该要把他们叫起来吗?”江顺疑惑地问着,但仍是照着江源的意思把声音压得极低。   “傻瓜,看到这种事当作没看到就是了,知道吗?”江源小声地教着。   “喔!”江顺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走,我们赶快回庄跟大伙说去。”江源乐得拉着江顺的手,往回庄的路走去。   “可是,源伯,你不是说这种事就当作没看到吗?既然没看到,为什么要和大家说?”   “傻瓜,当作没看到是对少爷和少夫人,对其他人是有看就要有到,可不能藏私的,呵!呵!呵!大伙听到了一定乐透的……”   毕竟他们等着少爷和少夫人恩爱的这一天,都等很久了。   ***************   疏疏落落的阳光自树叶间隙穿透,点点洒在树下人儿身上。   江子滔在轻风的吹拂下醒了过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后,他躺在那儿动也不动。   阳光露了脸儿,天气自是暖和了起来,但稍早时却是透彻心脾的冷。   是因为这样才抱她的吧!因为她看起来是那么温暖。江子滔出神地想着。   是啊,温暖!她总给他非常温馨的感觉。他可以说是在布匹里头滚着长大的,而她给他的感觉就像布匹般,既亲切又自然。   当然,偶尔她会有点像奶奶——他这一生中最敬爱的女人,令他不自觉间有着又敬又爱的情绪。   他轻薄了她这是事实,他知道她不会追究这让他安了心,而这安心却让他对自己有点寒心。   这样实在卑鄙!   但你想怎么样,你不可能对她负责的,你已经有兰儿了。薛琼兰羞涩娇美的脸庞倏地浮现在江子滔脑海。   这种事不会再有第二次,毕竟他有兰儿,不该再多想了。   ***************   少爷和少夫人间相处的感觉变了。   少爷和少夫人共餐的时候变多了,大部分的时候在庄里,偶尔相偕出门去。   少爷和少夫人私下谈话的情况也变频繁了,白天、夜里都有,由大伙偶尔经过偷听到的结果,他们大部分谈的是庄里或布庄的事。   还有,少爷甚至亲自教少夫人骑马。天色将暗未暗时分,偶尔会见着他们骑着雪儿在落日余晖中拖着长长的影子、带着满头满身的草屑泥屑,有说有笑的回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两人相处时眉眼间若有若无的情愫,再笨的人也清楚少爷早喜欢上少夫人,不再排斥她了。   但他们搞不懂少爷为何仍然睡书房?为何还不让少夫人成为真正的少夫人?   唯一的解答是兰儿小姐,少爷仍旧深爱着兰儿小姐,比对少夫人的喜欢还要多。   可是这就让大伙更迷糊了,少爷见兰儿小姐的次数不但没有以前多,甚至更少。   而听说兰儿小姐为此闷闷不乐快生病了呢!   “少夫人,听说兰儿小姐不开心,好像快生病了呢!”雪青边为凝香梳头边道。   “是听谁说的?”   “我听云裳说的,张婶碰不上少爷便告诉了云裳,希望她能转告少爷。”   哦!凝香若有所思地微勾唇角。   这个张婶自从落水事件,遭子滔冷斥一顿后,便不太敢再同他嚼些什么舌根,对她更是避之唯恐不及,每回遇到她点个头,唤了声便迫不及待离去。   “可知兰儿为何不开心?”   “听说……”   “这会儿又是听谁说?”凝香挑起一根镶着雪白珍珠及粉红色碎玉的簪子递给雪青。   记不得这是他给的第几件礼物了,似乎是爱上了送她礼物的感觉,他有时出门回来,总会带些小东西给她,让她……莫名的感到虚弱,就像他那日早晨压着她般的教她心悸无助。   “呃!也不算是听说啦!这是我们自个儿的猜测,大家都觉得,一定是少爷近来冷落了兰儿小姐,兰儿小姐不开心,这才快闷出病来的。”按惯例,雪青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盘告知。   “少爷为何冷落兰儿小姐?”就她所知,现下布庄里的生意皆已上轨道,又未逢月底结算总帐,该是子滔较空闲的时候。   “少夫人。”雪青狐疑地盯着她瞧,“这还要问奴婢吗?少爷冷落兰儿小姐当然是因为少夫人啊!”   “因为我……”凝香怔住。   这话带来的冲击,就像他朝她绽着神秘的笑,轻轻的从袖袋里掏出礼物的感觉一样,令她的心因莫名的期待而陡地揪紧。   近来总是如此,既渴望见他,又怕见了他后失去了冷然自若。她会望进他闪着惑人光芒的深邃双眸里,一不小心就发现自己正在发怔;她会看着他滔滔不绝叙述着近来布庄发生的趣事时的双唇,感觉她的心跳得可能连他都听得到;她会在不自觉间记起她抱着他、感觉他在她怀里沉稳入睡的温柔心情,记起他刚硬厚实的身体,与她的有多么大的不同。   她会渴望再度被他拥抱。   这种感觉令她无助,像生病了,虚弱得只能躺在床上,她不要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却为时已晚的发现在他身边,她可能再也找不回原本的自己。   “少夫人害臊了,您耳根发着热呢!”雪青调侃道。   “胡说。”凝香轻斥,却觉得脸颊更热了。   “才没胡说呢!咱们大伙都说,现在少爷对少夫人可是疼进心坎里,瞧瞧这十二套新装,全是最流行的款式,昨儿个下午送来时,一字排开,教大伙眼睛移都移不开、嘴巴合都合不拢呢……啊!今天就穿这一件,配您头上的粉红色碎玉正好,少夫人您说可好?”雪青挑了套由粉红薄纱裁成,周围滚上深色缎边,看来大方得体的衣裳。   “就这一件吧!”他……疼她疼进心坎里吗?   这是不可能的,她不是他要的妻子,他们是没有未来的,他们彼此清楚得很。   这是谢礼,连同那些教人爱不释手的小东西,都是为了感谢她为浮月山庄所做的一切。   仅仅只是谢礼……凝香在心里提醒自己,却无法不笑得略带感伤。   “嗯,行了。”雪青为凝香做最后的整装。“少夫人的身材真是好,不过,您的皮肤更好,可惜少爷还不曾瞧见过呢!”   “雪青!”凝香怒斥了声,狠瞪她一眼,顿时觉得头重脚轻,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往脑门去。   “奴婢说的可是心里话。”雪青怯怯道,眼里却无一丝惧怕。向来冷静自持的少夫人一遇上感情这回事,端的也是全天下女孩皆会有的小女儿娇态呢!   “既是心里话,摆在心里便行了!”凝香怒嗔。   “是。”雪青想笑又不敢笑出声。   凝香起身出门,雪青跟在她身边,两人一同往后山去,这让凝香不禁又想起那日被他压在身下的悸动。   那是不该发生的,他喝了不少,他们不是达成默契,应该要一起把那天的事情忘掉?   为何她还死命的记住,死命的回忆呢?凝香有点泄愤般的摘了朵大黄花。   “我很少见到兰儿。”她转移自己的思绪。   “兰儿小姐平时只在萍水阁里活动,每月初一会到灵云寺上香。”雪青并未发觉主子的异常。   “她平日做些什么?”凝香把玩着手上艳丽的大黄花,后悔让它离了枝叶失了根。   “吟诗、作画、刺绣,兰儿小姐的绣工不错,常常会帮咱们绣些绢帕、鞋面的,虽然不擅于和大伙打成一片,但咱们都很喜欢她。”雪青边说,边奇怪着凝香干嘛那么仔细的盯着她。“雪青,你别动。”凝香突然上前一步,在她头上拨拨弄弄。   “我的头发怎么了吗?”   “没事,我帮你稍稍整理了下罢了。”凝香抿着嘴笑。   雪青应了声,也没发觉她手上少了什么。   “你说兰儿吟诗、作画、刺绣,再加上足不出户,那岂不是十足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为了移开雪青的注意力,凝香将话题拉回薛琼兰身上。   “是啊,大伙也这么觉得,但兰儿小姐要怎么做,咱们也管她不着。”   “待会儿用过早膳后,咱们一块去探探她吧!”凝香对着雪青道,忍不住愉悦地吃吃笑了起来。   少夫人今天心情似乎比往常来得好,主子好,她当然就好。雪青绽着傻呼呼的笑容跟着笑。   她有幸能服侍少夫人这么好的人真是太好了。数不清第几回了,雪青在心里诚心的感谢起老天爷。   ***************   “表少夫人请留步。”萍水阁前,凝香和雪青正欲上前便让张婶唤住。   “张婶,少夫人听说兰儿小姐身体不适,特来探望。”雪青上前一步道。   探望?她张婶活了大把年纪了,岂会不知黄鼠狼给鸡拜年,是没安好心眼的。她定是来炫耀少爷为了她,冷落了小姐。   哼!男人都是薄幸郎,有了新人忘旧人,才提醒了他小姐要添裳,衣裳却添到新人那儿去了,小姐心情如此脆弱的当口,她拼了老命也要保护小姐的。   “我们家小姐身体违和不便见客,老奴代小姐谢过表少夫人便是了。”张婶眼里、话里皆带些微挑衅。   “这是你家小姐的意思吗?”凝香开口冷然问,一见她的嘴脸心情便不甚好。   “不,只是老奴斗胆以为……”   “那么你便真的太斗胆了。”凝香冷冷的斜睨她一眼。“你是下人,不是主子,做下人的最忌自作主张,尤其是在主子面前,这点你得时时刻刻记着啊!”凝香从容走过她身边,偌大的萍水阁,要找一个人也不算易事,但子俞带着她绕过一道,她不怕寻不着方向。   雪青反应机伶地跟上,张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还好那些话不是针对她说的。张婶老脸上满是被嘲讽的难堪,让雪青不禁庆幸地想着。   “兰居”两字刻在厚实的上好槐木上,刚强中带柔劲,是难得的好字,而槐木左下方的落款正是她夫君的名。   “小姐初进浮月山庄被安排住萍水阁时,表少爷便为小姐将原本的萍水居更名为兰居,并亲自挑了上好槐木,提笔落款。”下人不能自作主张,但事实总能说吧!这是小姐的地盘,处处尽是小姐和表少爷情意暗许的踪迹,她想来耀武扬威,还不知要先被挫掉多少锐气呢!张婶微带得意的想着。   雪青偷瞧了眼凝香的表情,然而她面无表情的踏入厅室,令人瞧不出心里所想。   “奶娘,你在同谁说话,是表哥来了吗?表哥……”轻盈飞奔的身影在微拨珠帘瞧见来人时,因错愕而微愣,满脸满身的光彩亦霎时黯淡。   “兰儿。”凝香微微颔首,漾起关怀的浅笑。“听说你最近身子不大好,表嫂特地来看看你。”   她拉着薛琼兰往小圆几旁落坐。薛琼兰的手嫩得像掐得出水来似的,而她的美近看比远看更胜三分,柳眉、大眼、尖下巴,再加上发育得极好而略显丰腴的体态,正是时下公子哥儿的最爱。   可惜的是她的白皙是略微不健康的苍白。   “表嫂。”十六岁的孩儿生得单纯,还学不会隐藏自己的喜怒哀乐,这两字薛琼兰唤得嗔怨。   而她的嗔、她的怨,她又岂有不明白的。凝香在心里微叹口气。   对薛琼兰她的心情是复杂多变的。来浮月山庄途中听雪青提起,对她,她隐隐有份“同是天捱沦落人”的同情,怜惜她和她同为幼年流离失怙,寄人篱下的际遇。初嫁时得知她为夫君的心上人,她成了她的挡箭牌、救命符,心下是为她高兴的,因为有个出色非凡的男人如此疼爱她。就算她的存在的确造成了她某种程度上的不适与困扰,她对她一点也不觉愧疚,因为心知她迟早会还他们一个平静。   但现在对她的心情却不再坦然磊落。   为什么?   因为私心里她竟想将他据为己有了吗?   “雪青说你爱作画,墙上这几幅佳作,想必是出自表妹之手。”不给自己机会继续思忖,凝香起身,仔细地浏览起一幅幅的水墨画作。   “是啊!小姐的画自小就备受称赞,来到兰居后,小姐作画,表少爷提诗,尤其是这幅月下,表少夫人您瞧瞧,可不是天作之合吗?”张婶别有深意地道。   “奶娘。”薛琼兰娇嗔喊道,但制止意味不深。   “确是良作。”凝香的目光紧紧胶着在那幅月下。花前月下的两人眼相望、手相系,月儿旁提了十个龙飞凤舞的字,赫然是“执子纤素手,与子同偕老”。   这两句话写得岂止是画意而已。   “表妹可有任何不适之处,需要表嫂帮你请个大夫吗?”凝香蓦地旋身,唇边勾着关怀的暖笑。   “多谢表嫂关心,兰儿的事自有表哥会打理,表嫂实不必挂心。”薛琼兰拒人之意十分明显。   “这是当然,只是你表哥事情忙,我身为他的妻子总是得替他分忧解劳,不是吗?”这话似乎刺伤了薛琼兰,因为她一张小脸陡地更无血色了,凝香在心中一叹。   她怎么了?她在做什么?   拿她是江子滔妻子的事实压她?在她已受伤的心房再捅一刀?做张婶以为她来要做的事?   凝香突然有点生气,气自己。   “兰儿只是胸口有些郁闷罢了,毋需劳动表嫂代表哥关心。”薛琼兰眼带叛逆愤恨地尖声道。   “你说得对,你的确不需要我们的关心,你需要的是一些运动,让你的脸色嫣红起来。雪青。”   “奴婢在。”雪青应得迅速,她在一旁观看,着实有点心惊胆战。   “找几个手头工作较闲松的女孩到中庭去,准备毽子,我和兰儿待会儿要踢毽子。”凝香对雪青吩咐。   “奴婢这就去。”即使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雪青依旧衔命离去。   “小姐不会踢毽子。”张婶马上出声护着主子。   “学了不就会了。”凝香抬眉睨她。   “我不要踢毽子。”薛琼兰求救似地望着张婶。   “这么好玩的事,你怎么可以不要呢!”凝香淡笑。   张婶即使再忠心护主,也不太敢近凝香的身,深怕她会对她这老太婆做出什么可怕的事,而向来娇弱的薛琼兰哪抵得过身强力大的凝香,没两下就被半拉半扯的带到中庭。   而后在女孩们一窝峰的怂恿下,薛琼兰终于加入战局。纵使没玩过,但不一会儿工夫,她就融入向来只瞧着别人玩的游戏里,跑得、玩得、尖叫得和所有女孩一样疯狂。 正文 第七章   “中庭里闹烘烘的,发生什么事了?”远在西侧的马厩里,便能听到阵阵不断传来的嬉闹声与吆喝声。   “回少爷,是少夫人带头在玩毽子呢!”江勇道,接手牵过雪儿。   “为什么?”江子滔随口问道。   “啊!少爷您还不知道吗?”江勇诧异地挑起两道浓眉。“听说是兰儿小姐闷坏了,少夫人邀她玩毽子,好让她解解闷呢!”   兰儿闷坏了?江子滔微拢双眉,大步往中庭走去。   “什么东西那么好看?阿顺。”行过长廊,他啼笑皆非地看着傻大个江顺正攀着假山,手拿抹布,也不知本来在做什么。“嘿!嘿!少爷,战况正激烈喔!源伯跟我赌红队会赢,我偏要赌蓝球。”   “什么是红队?什么是蓝队?”什么又是战况激烈?江子滔完全摸不着头绪。   “这个啊!红队是少夫人那一队,蓝队是云裳那一队啊!”江顺拉长着颈子、心不在焉地道。   江子滔继续往前,错愕地发现偌大的庭院围满了人,而看来所谓的“战况激烈”便在人中间了。   “怎么踢个毽子会这么大费周章?源伯。”几乎动用所有的下人。   江源头也不回的说:“其实原本只有几个女孩子在踢,都是少夫人聪明,将踢的人分成两队,讲解了游戏的规则,后来加入的女孩子愈来愈多,两边的比数总是僵持着不相上下,就剩最后一毽,真急死我们大家了。你下哪一队啊?”   江源偏头一看,突然结结巴巴的唤道:“少……少爷!”   “我听说你下了红队。”江子滔朝他笑得诡异,拨开一两个人,很容易的便挤进最前方。   “给兰儿小姐,踢给兰儿小姐……”蓝队里有人尖喊着。   “不行,你们这样太卑鄙了。”红队的人一致抗议。   “攻敌先攻弱,怎么能说我们卑鄙呢!”云裳双手叉腰大喊,颇有领队之风,引来同队和围观众人的附和。   “哼!我们才不怕呢!兰儿小姐,你一见着了毽子就躲,一切交给我们就成了。”向来不苟言笑的秋音此话一出,众人皆笑,薛琼兰更是抚着肚子乐不可抑,围观众人则连连称道这果真是好方法。   “好,最后一踢决胜负,去。”有人起头踢了毽子,那有着红色柔软羽毛的毽子在空中、在众人的声浪里、在众人忐忑的心跳里被接脚了好几回、翻了好几转,最后还是落到了地上……   胜负分晓,霎时有人高声欢呼,有人哀声叹气连连摇头。“表哥!”   眼尖的薛琼兰这么一叫,沉醉在比赛气氛里的众人有片刻的怔愣,而后不约而同的全在最短的时间内悄悄回到自己的岗位。   “表哥,我们赢了呢!”薛琼兰气喘吁吁的奔向他,而江子滔在看着凝香捡起毽子拍了拍灰尘,朝他一笑后,这才将视线转向她。   “瞧你,玩得脸儿红通通的,头发都乱了。”江子滔亲昵地点了点她鼻头。这大概是他见过兰儿最有生气的时候了,她的脸色因兴奋而显得红润,两颗如琉璃般晶莹剔透的双瞳,正散发着前所未有的湛亮光芒。   “我的好小姐,你有没有怎么样,累不累?会不会不舒服?”张婶马上赶到主子身旁,边以手绢帮她拭去额上的汗,边担忧不已的问着。   “奶娘,我没事。”她咧得大大而不同以往的笑容令张婶心下觉得复杂不已,不愿承认却明白凝香这么做是对的。   “张婶,先送兰儿回去休息。”江子滔朝浑身散发活力的薛琼兰道:“我待会儿再去看你,嗯!”   “真的,你待会会来?”薛琼兰双眼倏地更亮。   “当然。”   江子滔看着她们离去,对薛琼兰不时回头的依依不舍投以宠溺的微笑,在见不着她们身影后,他转身毫不犹豫的踏步向前。   她会在那里,他知道。   他不知道的是,这辈子自己竟有如此迫不及待想见一个人的时候。   ***************   始终不明白娘为何如此痛苦,痛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愿死、不愿生。现在始能感受到一两分。   如果眼见他们在一起亲昵谈笑,心中已莫名的郁闷难受,那么娘又要用什么心情来看爹、二娘、还有因他们两人恩爱而来到人间的弟弟呢?   娘是因为深爱着爹才会如此。   难道……她爱上子滔了?   凝香猛然摇头,摇动一头因剧烈运动后散乱而放下的长发,长发随着迎风亭吹进来的风恣意飘动着,让她感到毫无束缚的自由。   往这头望是后山的翠绿风光,但她仅是盯着手里拿着的发簪发愣。   它好美好美,当他将它交给了她,手拙地为她亲手簪上时,它美得令她好心疼。   但它绾起的岂止是发丝,它绾起的是她这辈子的自由啊!她从不预设在这样一个无自主的婚姻里会不会有幸福,因为命运乖舛,诸事由不得自己。   然而身虽不自由,心却是自由的,能有今天独立的自己,她感恩不已,因为这让她不论到了哪里,都能坚强的、自得其乐的活下去。   但现在连心都要被绾起来了吗?   凝香定定地瞅着簪子,像想由它获得答案般,突然她听见了脚步声,但不想回头。“雪青,茶水放着便去忙你的吧!用不着伺候我了。”   她以为她会听见雪青的应和,等了好一会儿,她旋身看去,却见着了令她心谭纷乱不已的人儿,两人相互凝视,各是难解的悸动和心情。   “我以为你现在该在兰居。”片刻的沉默后凝香开口道,而后想起他会在这儿也不无可能,也许张婶又胡乱告状,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本来也这么以为。”他严肃地、颇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凝香不解但仍开口道:“兰儿太缺乏运动了,若常常像这样动一动,没多久她会出落得更健康动人。”她转身倚栏而立,只愿解释至此。   她以为他会离开,却感觉自己被拥进结实而温暖的胸膛里。   再度被熟悉的双臂和气息围绕,她全身愉悦得想叹息,心却紧揪得难过。   他为何而来?   他为何抱她?   这回,可不是说醉了可以了事的。   江子滔将头埋进她随风纷飞的细发里,陶醉在她颈间的香甜气息。   不想太想她,却满脑子都是和她在一起的片段。   他警告自己心里既已经有兰儿了,便不该再招惹她,却三不五时就想往她那边跑。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迫不及待想讨她欢心,每回路过市集,总不自由自主的注意着女人家的小玩意儿,虽然想说服自己这只是因为他欠她太多,心里却又明明白白的知道不仅是如此。   爱上她的笑,不是那种对每个人的笑,而是专为他而展颜的欢笑,略带羞赧的、纵声大笑的、心有灵犀的。   即使兰儿就在他面前,他却只想将凝儿紧紧的拥在怀里,狠狠的吻她、要她。   他并不是滥情之人,事业上的繁忙令他没多少闲情逸致谈情说爱,对他所耳闻过妻妾争宠的麻烦事,他更是兴趣缺缺。累极了的一天过后,他只希望有个知他、爱他的可人儿,可以温暖的相依相偎,而这个人选,自第一眼瞧见娇弱可人的兰儿后,便不再做他人想。   这四年多来,其他女孩再貌美、再才德兼备,他也的确未曾动过心,正因为如此,他才矢志反对自小订下的这门亲事。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给另一个女人,也没有多余的疼惜可以给另一个女人,他的情、他的爱,都已给了兰儿,他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但他要凝儿。   他的时间不多,但他却爱与她谈天,她知他、懂他,偶尔她甚至会帮他想法子解决布庄的问题,或出点子让布庄的生意更兴隆。   他的感情亦的确有限,所以愈看她、愈听她、愈想她,兰儿的身影在他心里便愈发的模糊了起来。   始料未及的情况让他有点心慌,他想说服自己兰儿才是他该关心的。   但他关心凝儿。   他想说服自己兰儿才是他该要的。   但他要凝儿。   早在好久之前就想要,而他再也不想否认这份欲望了,她是他的妻子不是吗?她合该是他的,自在娘胎里便属于他的,之前他不要,但现在要。   她是那么美、那么好,不只人好,心更好,现在他完全找不出为什么不该要她的理由,至少此时此刻他完全找不出理由。   “凝儿,我好像爱上你了。”   他的语音低沉轻缓,只消透过几许发丝,便流进她耳里,撞进心坎里。   是他将她抱得更紧了,还是她身子僵得更硬了?凝香心慌得不知所措,他吐在她颈边的温暖气息令她脸颊耳根发热,他说出来的话竟连她的心儿都发颤。   “你呢?你一定也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她无语,无法坦然说是,也无法昧着真心摇头。   江子滔似乎知道了,他原本紧握住她双肩的手悄悄移到她的纤腰,将她搂得更用力,凝香可以感觉到由下腹升起的暖流带来的异样心动。   “今晚不睡书房了。”他在她耳边悄声道,不是问句而是宣告。   凝香怔然。   显然他想过洞房花烛夜了,但他们有过约定不做真正的夫妻,既不打算做永远的夫妻,便不该有夫妻间的云雨之情。她该厉声拒绝,该提醒他们曾有过的协议。   但她孑然一身孤单了好久好久,好不容易有一个愿意紧紧抱住她的胸膛,她如何能摇头?   她已过适婚年龄,原以为这辈子将独自一人终老一生,但上天竟安排她走这一道。   为何不呢?凝香苦笑。并没有一个人等待着她的清白,她也渴望被人怜、被人爱。即使这样的温暖、这样眷恋的心情不该是属于她的,就让她自私这么一回吧!毕竟她的自私不会伤害任何人不是吗?   只除了……自己。   ***************   凝香在薄曦透过纸窗照进时幽幽转醒,周身的不适和莫名的压力令她有片刻的怔忡,而后昨夜的记忆一点一滴袭上心头,她头一偏,江子滔毫无防备的睡脸尽入眼底。   真难将面前如小男孩般纯真无邪的睡脸和昨夜狂野激情的他连在一块,一想到昨夜的柔情缱绻、软语温存,她的心便好似流过一道暖流。   昨夜看著书房灯熄,她心跳便倏地变快,在她还来不及平抚过快的心跳时,她已全然被他在夜里显得更加幽深喑黑的双眸吸引。   她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大夫人告诉过她,他们必须裸裎相对。   但大夫人说错了,她并不是躺着不动就好,他要求她全面的回应。她昏昏然的忆起他紧抓着她的小手,抚上他温暖厚实的胸膛,抚上他发热的私处,让它变硬,再变更硬,然后转而对付她。   他是她的夫君。   她的身体已烙印上他的味道,而他的身体有她的,两人的味道交合,他们已成一体。   味道可以轻易被洗去,但记忆呢?   他小心翼翼的温柔、他或浅或重的吻、他的轻喘伴着她的轻喘、他的叹息交和着她的叹息、他攻城掠地、他吻去她疼得掉下来的泪滴、他激吼着带着连声娇吟的她到达欲望的极境,双双转了一圈回来后,在她耳边说着醉人的爱语……   天啊!周公之礼、云雨之情,她不知道那竟是这般的蚀人销魂,教人刻骨铭心,她若知道,便不会傻得以为她能从如此的亲昵中从容抽身。   眨掉酸疲眼底泛起的水雾,凝香不愿在此刻多想这个问题,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她动了动,给自己移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算再入眠。她好累,因为昨夜他实在没让她睡太多,但这一动却惊醒了枕边人。   “怎么了?”江子滔换了个能紧搂住她的姿势后,才懒懒的睁开眼睛问。   “没事。”凝香细声道,他一醒,两人肌肤相亲的羞赧再度袭上心头。   人醒了,手开始活动了,他的手沿着凝香的曲线上下轻抚,细细享受厚实掌心下的温软玉润,而后栖息在她的私密处,盘旋了会,才迟疑的问道:“疼吗?”   凝香将螓首埋进他散落的发里,摇了摇头不说话。   “别再害羞了,虽然我爱极了你羞怯的模样。”江子滔轻笑取笑,大手抚着她的秀发,“我们是夫妻,这么做再正常不过。”她的羞涩令他怜惜不已,若不是她初经人事,深怕会累坏了她,他完全不想压抑他的欲望。   包括即将离异的夫妻吗?凝香想问,终究没问出口。   这样的幸福能有多久是多久,令人烦心的事就静待该烦心的时刻再烦心吧!   “少夫人,您醒了吗?”花厅传来雪青推门而入的声音。   凝香倏地张大眼无措地望向江子滔,由他微微震动的胸膛,她知道他正在笑她。   “雪青!”江子滔沉稳的喝道。   正欲举步至内室的雪青乍闻此声,错愕得踉跄了一步,差点弄翻了洗脸水。   “少……少爷。”雪青讷讷道。   “将水摆在外头便是,今天少夫人由我来伺候就成了。”   “是,奴婢这就离开。”   铜盆被重重的放下,而后是略显匆忙的脚步声和粗鲁的关门声。   “你吓到雪青了。”凝香微瞪他一眼,嗔道。   “这是我的房间,我原本就该在这儿,她大惊小怪了。”江子滔高兴的笑着。   “当初冷落新娘,不进新房的是你,可怪不得旁人惊讶。”凝香好笑的以指戳戳他的胸膛。   “你可怪我?”江子滔握住她的柔荑,神色认真地问。   “你瞧我可有怪你?”凝香淡笑。   “你如此善于隐藏情绪,我可瞧不准。”他将她的纤手移至唇边轻轻咬吻着,双眼紧瞅着她。   他有一双深邃勾人的眼,尤其他专注的盯着她时,简直柔得可以泛出水来。   凝香轻移目光至他把玩着她手指的手。“我擅长隐藏思绪吗?”真的吗?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是啊,你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容对着每个人,我不喜欢你那样对我,感觉有距离。”他抱紧了她,满意极了目前的毫无距离。“我喜欢你对着我大笑、大叫,像昨晚那样羞答答的样子也很好。”为看进她的眼,他索性再往下移了移他的身躯,在发现自己对上她雪白加玉的双峰后,他忘了原来的目的,索性将整颗头埋进她双峰里。   凝香心悸地瞧着埋进双峰里的黑色头颅,感觉全身都为他的举动而颤动,在感觉到他伸舌舔了舔胸前蓓蕾,张口毫不客气地一口含入吮吻啮咬后,她更如坠激情的漩涡,浑身酥麻。她双手伸进他浓密的发间,情不自禁地揪紧他,像昨晚的每一次一样,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遗落在不知名的激潮里。   她自然热切的回应令江子滔疯狂了起来,原本他想当个体贴的男人让她好好休息的。   他改变心意了,但他保证他会很温柔的。   ***************   “雪青,你的脸好红,怎么啦?”云裳看着雪青跑到她跟前,上气不接下气,但眼瞳晶亮、眉飞色舞的。   “云裳、云裳,我跟你说……”   “别急!别急!慢慢说就是了。”云裳好笑地看着向来沉稳的好友。   雪青张口欲言,兼当江子滔贴身小厮的江勇奔了过来,眉头打结地望着两人。   “云裳,雪青,你们可知道少爷去哪儿了?我今儿个早上没见着他的人影。”   “事有先后,一件一件来,咱们先来听听雪青的事,再讨论少爷在哪里的事。雪青,你快说。”云裳亦有些等不及地催促着。   “哎呀!我要说的便是这事啊!少爷……少爷在少夫人房里啦!”最后一句雪青是特地压低声音说的。   语毕,双瞳晶亮、眉飞色舞的人顿增为三人。   “真是太好了。”云裳喃喃道。   “真是太好了。”江勇抓着头呆呆道。   “真是太好了!”三人相视,再度齐声道。   而后三人分往三个方向走,各自忙自己的事去。   不到一个时辰,府里的众人皆双瞳晶亮、眉飞色舞的。   显然他们少爷在少夫人房里过夜的事,已众所周知了。 正文 第八章   两个月的时间就这么无事地过去,两人很有默契的对他们的协定绝口不提。   凝香不提,为的是私心。爱上他不在预料之中,有夫妻之实也在意料之外,这些的确让情况变得复杂,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她必须离开的计划不变,代嫁之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她以语涵的身份被休离是最根本的解决之道。   她终究要离开他,只是还不到时候,在这之前她渴望从他身上多汲取些日后独自面对孤寂的勇气。   江子滔不提,不是因为忘记,他只是理所当然的以为她应该知道事情既已至此,他是绝不会离弃她的,但又怕一提起这件事,随即牵扯到薛琼兰进不进门的头痛问题,坏了夫妻的情分。   他早已决定凝香为妻,薛琼兰为妾。虽然对他表妹势必会委屈一点,但对凝香,他是绝对没有放手的道理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过一天,他们就像一般恩爱的夫妻,男主外、女主内,江子滔依然不定时地探望兰儿。   时序已是秋天,夜半无法成眠,凝香轻巧地越过熟睡的江子滔下床,随手披了件衣裳,搬了张椅子凭窗而坐。   点点繁星闪烁,伴着夜月弯弯如钩,蝉声不再,空气中顿时充满萧瑟的秋意。   深吸了口微凉的空气,凝香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日渐转变,她一天比一天依赖他,一天比一天舍不得离开他的陪伴,却也一天比一天对他给予兰儿的温柔呵护感到无法遏抑的心痛。   今天是兰儿满十七岁的日子,按惯例庄里的人为她办了个小小的庆宴,庆宴过后子滔送兰儿回兰居,迟至深夜才回来。   他以为她睡了所以没有唤她,揽紧了她片刻便入眠。   但她没有,她无法入睡,也无法阻止泪湿绣枕。   她好怕!   她已经很久不再有如此害怕的情绪了,熬过那场大火所带来的冲击后,她以为这人间已没有太多事能撼动她的情绪。   但她真的好怕,怕自己日渐沉溺于他的呵护,怕自己早已舍不得离开他,怕自己改变初衷不愿离开,怕离开了他自己无法独活。   但她更怕的是自己会真的同意和兰儿共侍一夫。   也许她和兰儿真的能处得很好,兰儿既娇柔又有才气,自从强拉她和大伙玩在一起后,对她亦益发的尊重与和善,也许经过一番调适和习惯,她们终能和睦相处。   但她会和她一样依偎在子滔的怀里,她会和她一般领受他的浓情蜜意。   当她看着他和兰儿恣意谈笑时,她要用什么表情看他们?而当他在兰儿房里过夜时,她又要用什么样的心情入睡?她要如何叫自己不时时揣测他是否对另一个女人说着夜夜在她耳盼诉说的情意?她又要如何叫自己不因想到他们而垂泪?   思绪百般纠缠,扰得她心烦意乱,愈想理清楚却愈是翻搅不已。   “娘!”望着遥远的星子,凝香悲切地低喊出声。   娘!您是用什么样的心痛看着爹和二娘在恩爱,女儿已可体会,您痛到必须玉石俱焚,女儿已可理解。可是,娘!天下男人不都如此,齐人之福、三妻四妾,天下女人不都如此,承欢君侧、共侍一夫,他们都能相安无事。   也许她也可以做到。凝香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着,这番想望却随即被兰儿和子滔在一起两相缱绻的画面狠狠击破。   突然一切的思绪变得澄澈明晰,清楚到令她几乎要怀疑起自己为何要苦思心烦到百肠纠转。   她会离开。   她要离开。   她早就发誓绝不重蹈娘亲的覆辙,要求男人一辈子仅对一个女人忠贞太难,而她不爱强人所难,年满二十后,她更确定自己这一生即将孤独终老,也早为自己计划好往后的出路,更别提代嫁之事她根本毫无选择。   他原不该是她的,是上天垂怜,让他的真心对待点缀她枯寂的感情世界,她早就该满足了。   该谁的,就还给谁吧!   ***************   清晨,凝香由花厅外头的桌上端了盆水进来,雪青早知道清晨只要打好两盆水,少爷和少夫人自会把自己和对方打理得好好的。   “凝儿,你怎么了?看起来有点憔悴。”江子滔看着兀自忙着的身影,不容凝香闪躲的托起她的下颚,皱着眉细瞧她。   “睡得不好罢了。”她的眼神躲着他的,仿佛专心一意为他整好衣裳束好腰带是她目前最重要的事。   “究竟怎么了,我要知道。”他紧紧搂住她的腰,不让她有机会闪躲。两个月来的耳鬓厮磨,凝儿这么明显的不对劲他岂有不吭声之理。   “你真想知道?”沉默片刻,凝香抬睫深深望进他眼底。   “这是当然。”江子滔微扬了扬眉。   凝香轻轻地将他环在她腰上的手移开,坐至梳妆镜前,江子滔随即跟至她身后,接过她递上前的梳子,开始梳起她的发。   这已是两人惯有的亲昵默契之一,今日想来却心酸得令人想落泪。凝香闭紧了眼再张开。   “我在想兰儿也十七岁,早就是待嫁之龄了。”她幽幽开口。   江子滔的心猛跳了一下,手中的动作亦因而一顿。   张婶昨夜才拦住他,千叮咛万嘱咐这事,他独自思量大半夜仍想不妥要怎么对凝儿提才好,她竟猜得透他的心思?   “你和兰儿……以姊妹相称可好?”他小心翼翼地问着,扳过她的身子,不想错过她一丝一毫的反应。   凝香无言地凝视他半晌,脸上虽是不动声色,内心却翻腾不已。   结束了,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决定不是下得断然吗?怎么一这么瞧着他,她便想完全推翻呢?   他的语气恳切,柔和的目光更闪着几分乞求谅解的歉意,他是在乎她的,他是在乎她内心感受的。   够了,这样就够了,不该有遗憾了!凝香绽开淡而惨然的笑容。   “就禀了爹娘和奶奶,择个好日子让兰儿进门来吧!”她不顾正淌着血的心口,淡然道。   “你同意了?”江子滔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惊喜。   “无所谓同不同意,我实现我说过的话,你也会遵守你答应过的承诺吧?”凝香紧咬下唇,逼自己说出口。   “你不会以为那个天杀的鬼协议还有效吧?”江子滔退开一步,危险的眯起双眸。   “你想毁约?”她略带不悦地拢起秀眉。   “是又如何?”他睁大眼瞪她。   她该死的是什么样的女人,竟建议他让她离开,在他们恩爱逾恒的时候。   “夫君身为一诺千金之人,不该言而无信。”她面无表情平板的道。   “别叫我夫君。”江子滔闻言怒气更甚。那是他们关系疏远得紧时用的称呼,她那样喊他是什么意思,她想拉开他们的距离吗?   “兰儿进门日,凝儿下堂时,我们说好的。”凝香压低了声音倔强道,心下也有点急了。千算万算,就是没算着他可能会耍赖。   “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你让我爱上你了不是吗?”她是认真的,打定主意一定要离开他。江子滔难以相信地伸手紧掐着她纤细的双肩。   “你爱我……”好疼!凝香皱着眉惨然重复。   “你早就知道我的一颗心都系在你身上了!”他咆哮。   “我也爱你。”凝香咬着下唇道。   “我知道。”江子滔语气放柔,同时松了手上的狠劲。   “你也爱兰儿。”   “这个你早就知道了。”他防备地盯着她瞧。   “嗯!爱她的娇柔、爱她的羞涩,爱她的善体人意,爱她的才气洋溢,我都还记得。”凝香若有所思地说着。   “你说什么?”江子滔不解,早就忘了这是他说过的话。   “没什么,能告诉我,你爱我什么吗?”她朝他漾着浅笑。“这有什么好问的,爱你就是爱你啊!”   “爱我哪些方面,说来听听嘛!”苦中作乐,她的要求像爱跟人比较的不成熟小丫头,但她真的想知道她在他心里,比起兰儿又是如何啊!   “别闹了,你的全部我都爱啊!哪还分什么方面?”江子滔抚着她细直的长发,自然的答着。   全部!那表示他爱她比爱兰儿还多吗?也许……凝香的心里猛起一股冲动。   不!别问!心里头脆弱的一角在呐喊着。别问,问了只是平添伤感罢了。   但若不问出口,不由他嘴里亲口听见答案,她如何能甘心?她如何能死心?   “你可以为我放弃兰儿吗?”她状似无动于衷的问道,眼底几近绝望的渴求早已透露了她的心思。   江子滔心疼地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她迷濛双眸的无言渴求竟让他不忍望。   “凝儿,凝儿啊!”他的轻唤有着叹息,“如果可以的话,我心甘情愿为你放弃全天下所有的女人,但兰儿待我情深义重,我不能负她啊!”   她无言,他爱怜地轻抚着她的背给她所需要的慰藉。   他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他不能负兰儿,也不会负兰儿,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为何一定要听答案,听自己心碎了的声音呢?   “不能负她,那就负我吧!”她将他推开,坚强自若地漠然道。   “别再说这种话了,我不爱听。”江子滔气得横眉竖目。   “你不爱听也得听,兰儿过不过门的决定权在我,记得吗?我说过,这一辈子只要我在这里一天,我不会让她过门的,记得吗?”凝香抬起下颚,傲然地和他对视。   “你不能这么对我!”他睁大双眸。   “休了我吧!”她坚决的道,一瞬也不瞬地直瞧进他略带疯狂的眼底。   “你不能这么对我!”江子滔大吼,眼泛红雾、气血逆流。她怎么能?她怎么能逼他让她离开?她怎么能如此残忍?“休了我吧。”凝香叹了口气,情况演变至此实在是始料未及。   “你不能这么对我。”他几乎是哀求。   看着他,她无法不感到凄恻悲哀。怎么会变这样呢?事情怎会失控了呢?她怎么会让自己落入这般境地呢?   “如果你一定要我和兰儿共侍一夫,那便为我准备棺材吧!恐怕我熬不过你和兰儿的大婚之夜便想死了。”她决绝的道,不想在他面前透露自己的脆弱,却禁不住落下两行清泪。“不!”江子滔狂吼,“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怎么可以这样逼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叫我放弃你,你好狠……”   他转身,像负伤的猛兽横冲直撞地出了内室和花厅,一打开厅门后,却直直撞到一个老妇人,两人双双跌在草地上,惊得旁边的丫环连声尖叫。   “老夫人,您有没有怎么样?”雪青上前,急得掉下两颗豆大的眼泪。老夫人年纪大了,如果有个万一……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奶奶!”江子滔翻身神色惊恐地扶着江老夫人起身,抖着双手在她身上胡乱摸索,深怕她受了伤。   “奶奶。”耳闻门前一阵骚动,凝香匆忙抹干眼泪奔了出来。   “哎哟!别再摸了啦!你这小兔息子,奶奶这一身皱皮粗肉,哪有你那娇滴滴的媳妇儿好摸。”老夫人对孙子的“上下其手”打趣道。   江子滔霎时啼笑皆非,“奶奶,您让我吓都吓死了。”不过看她精神无异,想必没什么大碍,真是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是啊!老夫人,您让奴婢吓都吓死了。”雪青仍惨白着唇、哭丧着一张脸。   “这是怎么回事?”凝香帮忙扶着江老夫人,轻轻为她拍去身上沾黏的草屑。   “呃……”雪青偷瞄了下江老夫人。   江老夫人咳了两声。   “是怎么回事?”江子滔皱着眉再问,矛头一样直指雪青。“呃……”听着江老夫人再次咳了两声,雪青不禁蹙着眉头,感叹起下人难做。   “到底是怎么回事,奶奶您别再咳了,我知道您身体硬朗得很。”江子滔没好气地说着,转头仍旧盯着雪青瞧。   “呃……老夫人一大清早就来了,奴婢本想过来通报一声,但是少爷和少夫人似乎不该被打扰,奴婢想着,那就先候着吧!谁知一转头,老夫人就站在身后问我:‘雪青丫头,你在偷听吗?’奴婢答不是,老夫人便兴致勃勃地拉着奴婢,贴着门缝听了起来,不过后来少爷和少夫人的声音实在太大,用不着贴着门缝也能听得很清楚。”雪青不得已便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奶奶!”夫妻俩同声叫道,一样的眉头纠结、神色复杂。   “别叫了,你们好大的胆子,竟背着我玩小把戏,待会儿统统给我到碧水阁来。”即便红了老脸,江老夫人依旧威严。   夫妻俩相望一眼后,江子滔扶着江老夫人缓缓离去,凝香则须着雪青进门继续未完成的穿戴。   事情怎么会这样呢?   凝香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   碧水阁位于浮月山庄的东南翼,仅一院一落一亭榭,是浮月山庄里最简朴大方的建筑,院内遍植绿竹,为简朴的建物平添几许雅致之感,而江老夫人爱简单、爱清雅,偶至浮月山庄便住此处。   凝香提裙款步而来,一眼便瞧见了独坐在假山旁亭榭里头沉思着的人儿。   “奶奶呢?”   “在里头等着你呢!”江子滔朝院落里努了努嘴。   “我一个人?”   “嗯!”   “她都知道了?”凝香压低声音问。   “都让她听去了,岂还瞒得住?”江子滔也压低声音。   凝香如花姣容霎时惨然失色。   也许江老夫人会想要问她为何想离开浮月山庄,也许她的精明足够让她猜出她为何要结束这个婚姻,也许纸已包不住火,老爷、小姐的把戏就要被拆穿了。   但也许,只要她应对得好还可以化险为夷。   “奶奶怎么说?”凝香凝声再问。   “奶奶只对我说,我们再这么胡搞瞎搞下去,兰儿是断然别想进门的。”江子滔说着,心中百味掺杂。   奶奶如此强势的作风该让他一个头两个大,但他第一个感觉却是大大的松了口气,毕竟她若硬是不许兰儿进门,凝儿也没有理由提那个烂协议。   然而,愧疚之意一点一滴浮了上来。他责怪自己怎能有如此的想法,他这么想对兰儿要做何交代?   不过,他还是感谢奶奶在这时候出现。她那么精明,总是能将每件事处理得妥妥当当,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会帮他。   “你放心,我会帮你的。”凝香柔柔的开口。   帮他?“你别再提那个该死的协议便是帮我了。”江子滔撇开头负气地道。   若非情况如此艰辛,凝香肯定会为他稚气的动作大笑出来。“我真的会帮你的。”她以严肃而坚定的语气告诉他,同时也是告诉自己。   轻移步伐穿过小院落,她停在碧水居门前,门是开着的,但凝香仍在门前唤了声,得了应允,这才举步进门。   江老夫人正提笔写信,丫环秀书随侍着,见她进来,江老夫人对着秀书吩咐道:“下去候着,这儿有少夫人伺候着便成了,出去前把门给带上。”   “是。”秀书为凝香倒了杯水后,轻轻的带上门离开。   “奶奶。”凝香轻唤,仔细察言观色起来。   “坐,坐,坐,别尽是站着,这些糕饼点心想吃就吃,别跟我客气。”江老夫人笑着替她张罗着。   她一笑起来便满是笑纹的和蔼笑容缓和了凝香紧绷的情绪,这位长者似乎令人无法不喜爱。   “乖孙媳妇儿,告诉奶奶肚皮里可有消息了?”江老夫人咧大笑容问。   “呃……没有。”凝香愣了下,红了脸。   “无妨,无妨,这是急不得的,何况你们夫妻成亲才三个多月而已,该有的时候便会有了。”江老夫人笑眯了眼。   凝香无语,奇怪着江老夫人似乎心情很好,也没有打算对她严加逼问的样子。   “不过,”江老夫人敛起笑意,正经道:“子滔这浑小子是我最钟爱的乖孙,都怪他爹不长进,他这一脉人丁单薄得很,浮月山庄总嫌太过冷清,你可要多生几个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娃儿才行哟!”   凝香脸儿蓦地变红,惹得江老夫人笑呵呵的。   “奶奶,”凝香急切地打断她的乐笑,“奶奶,就让兰儿帮您多生几个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曾孙吧!”没有细想这话说出口的后果,凝香冲口而出,不希望让江老夫人错以为她真的会给她很多曾孙。   “那你呢?”江老夫人止住了笑意,神色瞬间冷凛,语气也锐利了起来。   凝香心儿一颤,起身猛地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江老夫人皱起了眉头。   “奶奶,我知道您疼我,处处维护着我,但兰儿和子滔多年的情谊岂能就此放下?奶奶,您就答应让兰儿进门吧!至于我,我早无心于情爱之事了,如果奶奶您肯的话,让我伴青灯古佛,尽此一生吧!”江老夫人明明什么都知道了却故弄玄虚,她不知她意欲为何,但这些话她是一定要说的。   好半晌,江老夫人仅是盯着跪在地上的凝香,而后她轻叹了口气。“凝香,你真无心于情爱之事了吗?”   江老夫人唤着她的名字令她惊愕不已,她飞快的抬头望进她的眼里,霎时明白没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奶奶,您是如何知道的?”没有恐惧、没有大祸临头的灾难感,有的只是顿时放下千斤重石的释然,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冒名代嫁为她带来的压力竟是如此沉重。   “想听故事,可得起来坐着我才肯说。”江老夫人自顾自地呷了口茶。   凝香连忙起身坐好,愈发喜欢上这位睿智又风趣的长者。   “我从一开始便知道你不是我指定的孙媳妇了。”   “一开始?”   “对!从婚期决定,益年那家伙送来语涵丫头的生辰八字后,我便知晓了。”   “这从何说起?”   “从我遇着的高人说起啊!”江老夫人兴致勃勃地道。没办法,想到闷口不能说的事情终于可以一吐为快,怎不痛快呢!“那日,我拿着语涵丫头还有子滔那浑小子的生辰八字和婚期去给城里最有名的算命先生瞧,这何先生一瞧便摇头说两人不是夫妻命,不可能结为夫妻的。   “一听我当然急啦!赶忙想问他何出此言,他却接着说:‘很奇特的是,你这孙儿的确在婚期那日红鸾星动,不过可以肯定,他娶进门的绝不会是这位姑娘就是。’”   “啊!”凝香不自觉惊呼了声。   “新娘不是我指定的乖孙媳妇,这下我当然更急啦!连忙嚷着这怎么成,我得赶紧回头阻止,但何先生却又对着我摇头。”   “何先生为何摇头?”凝香屏气凝神问道。   “何先生说啊!”江老夫人神秘地压低了声音,“您孙儿合该在那日完成终身大事,他娶进门的媳妇自是他命里注定好的媳妇,老太太您就站一旁看着,别动声色便是!”   这话听得凝香怔然。命里注定好的媳妇吗?   “你一进门,我光瞧着便喜欢极了呢!私下派人查了你的底,你的事,只要是益年知道的,我都晓得。”   “老爷都知道了,竟没告诉我。”她时时悬着这事,老爷竟知情不报!凝香皱起了眉头。   “呵!呵!我说了得不动声色,那老家伙做了亏心事,哪敢提上一字半句。”江老夫人言下颇有洋洋自得之意。   本以为代嫁一事弄得不好势难善了,原来婚约照旧不说,搞不好还得吃上官司坐上牢,而今看来从头到尾好似只有她在伤神。   见凝香黯然垂睫,江老夫人牵住她的手拍了拍。“凝香,何先生有交代,时机未到,别动声色,奶奶知道你心里头挂记着这桩才要设法离开,要是奶奶也会想要这么做。你是聪明的好孩子,益年的回函里尽是称赞你的话,末尾还嘱我定要好好待你呢!让你以语涵丫头的名进我江家的门是委屈你了,奶奶择个日子宴请宾客,让你再和子滔拜一次堂,也好正了名。”   是啊!凝香出神想着,她既已回复原身份,名义上自然不是子滔的妻子,这下子连休都不必休了。   “奶奶,关于兰儿……”   “凝香,虽然你我相处不久,不过我这心啊!可都是偏向你的,子滔要娶她,我不赞成,你也不要应允,我不喜欢男人三妻四妾,我家那口子一辈子就我一个,这辈子没有过一句怨言,心满意足得很。”江老夫人侃侃而谈。   “奶奶,您对凝香的接纳与疼爱,凝香感激不尽,您既已什么都明白了,便知凝香从小命运乖舛,凝香真无心于情爱之事,求奶奶成全子滔和兰儿。奶奶您若愿意,就让凝香陪在您身边伺候着,若不需要凝香,凝香心里头有结、有心愿未了,就让凝香伴青灯古佛,尽此一生吧!”凝香忙说道,但说着说着却鼻酸了起来,语带三分哽咽。   “你有何结?有何心愿未了?”江老夫人厉声质问。怎么回事?她的乖孙媳妇铁了心要离开他们出家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家丑不便外扬,凝香不能说。”过多的水雾已汇聚成流,湿了两颊。   “家丑不便外扬,又不肯跟我说,是不把我当家人!”老夫人佯装气愤。   “不!凝香并无此意。”不知怎地,凝香泪竟流得更凶了,像要一次把所有的心酸都诉尽了似的。   见她如此,江老夫人哪还铁得起心,她心疼地坐到她身边,让她伏在自己肩头上哭泣。   “唉!凝香,我第一眼瞧见你便觉得投缘,心里头可没当你是外人过,你不说,奶奶就不问,只管尽性地哭,哭完便没事了,嗯?”   凝香抽喘得厉害,好几次,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江老夫人拍抚着她的背,当她是小婴孩般地呵疼。   然而她的内心却臆测着是什么样的委屈、什么样的悲哀,竟让一个好好的女孩儿哭成这般。 正文 第九章   凝香一走出碧水居,江子滔立刻迎上前来。   “凝儿,你哭了?”江子滔眼里尽是心疼不舍。“奶奶欺负你了,我找她讨回公道去。”   凝香使力拉住冲动得真要上前找江老夫人理论的人,激烈哭过的眼有点畏光,她主动抱住他的腰,将整张脸埋进他胸瞠里,深深吸进他的气息,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又有决堤之势。   “凝儿。”江子滔揽紧了她,她无血色的唇、红肿得如核桃似的双眼,令他看得心都要撕裂了。   “对不起。”   低沉沙哑的三个字像利剑般直刺进他胸口。   她在道歉,为无法成全他和兰儿而道歉。   这一刻,江子滔痛恨死了自己的自私,他竟让他爱的人如此委屈。   秋风吹动竹叶的沙沙声阵阵入耳,他们就这么相拥着,任拂过竹林的风环绕在他们周身,轻扬起发丝和袖摆。   一个是情意早已深许的好妹子。   一个却是鹣鲽情深的结发妻子。   他该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   “哈!一个人喝闷酒,小心酒入愁肠愁更愁。”俊俏风流的男人不顾好友紧揪着的眉头,自顾自的落坐,夹了菜就往嘴里送。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江子滔面色不善。   “小二哥告诉我的啊!好酒!”沈夏山自动自发地倒酒,举杯喝了口后,连连称赞。   “是哪个伙计这么嘴碎?”江子滔脸色一沉,满满的一杯酒又一口全下了肚。   “别想找人家麻烦,人家担心你,端的是一番好意呢!”沈夏山微笑自若地吃喝着,仿佛面对的是再怡人不过的景致,而不是他苦哈哈的臭脸。   沈夏山是本地大地主之子,江家和沈家素有交往,而江子滔和沈夏山两人年龄相当,兼有同窗之谊,偶尔会一同上同庆楼餐叙,伙计们自是没有不知的。   “没想到向来对任何事得心应手的你,也会有如此消沉的时候。唉!红颜皆祸水啊!大婚后便见你愈来愈春风满面的,今日这般莫非是和嫂子吵架了?”沈夏山颇自得其乐地揶揄着,他会这么说是笃定生意上之事根本不会对江子滔造成如此大的杀伤力。   “闭嘴好吗?”江子滔狠瞪他一眼。   “啊!猜对了。”沈夏山双眼一亮,完全无视好友恼恨的眼光。“我说子滔,女人家哄哄便成,你怎么让自己落到这步田地呢?”   “说的比唱的好听,你以为每件事都像你那群妻妾会搞的芝麻小事般好处理吗?”江子滔斜睨他一眼。   “这么严重啊!”沈夏山扬了扬眉,“这可有趣了,说出来听听,让兄弟我为你参详参详。”   江子滔蓦地瞠大微醺的眼若有所思的瞅着他。   夏山有一妻三妾,他对女人向来吃得开,在女人堆里总是十分风流快活。   也许他是老天爷派来拯救他离开水深火热的,毕竟他刚刚才在心里哀声求着老天爷告诉他该怎么办,不是吗?   “夏山,你娶了三个妾,嫂子都不吭一声吗?”江子滔问得认真。   “嫂夫人不高兴你想纳妾啊!”沈夏山似笑非笑地扬了扬浓眉。   “别用问题来回答我。”江子滔皱眉。   “呵!我可不是用问题回答你,我用的是略带感叹的肯定。”见了好友眯细了眼的不耐,沈夏山几乎失笑出声。   “好,好,说就说。唉!不吭一声?怎么会不吭一声呢?连连吭了好几声呢!”他好整以暇的以杯就口,态度是惯有的从容不迫。   “说详细点,你晓得我不是只要知道她吭了几声。”江子滔绷紧了下巴。   沈夏山好笑的看他一眼,接着道:“又哭又闹的,直央着我别娶,等到知道她的哭闹是影响不了我的以后,便冷冷的待我,连床榻间都不理睬我呢!”   “真的。”江子滔想像着凝香在床榻间不理会他的模样,眉头蹙得更深,下巴绷得更紧。“那你怎么办?”   “怎么办?”沈夏山挑高一边浓眉。“她那样对我,我干脆也铁了心,新妇一进门,连着一个月冷落她,连房门也不进,后来她还不是乖乖的来找我认错。之后,我送了她一些珠宝新衣,哄了哄她,过没多久习惯后,两人称姊道妹的,亲得比和我这相公还亲呢!”他的言下之意颇为自得。   是吗?事情当真这么简单,只要习惯就好吗?   但她们那些是寻常女人、庸脂俗粉,哪里比得上凝儿的温婉绰约、蕙质兰心?   她有主见不会轻易受人欺哄,他也想像不出来她会为偶尔赏赐的珠宝新衣而被左右的样子,他的凝儿是独一无二的。江子滔骄傲的想着。   “哎呀!我瞧你这样傻傻的喝下去也不是办法,听说怡伶院里新来了几个姑娘,你陪我去瞧瞧吧!”沈夏山不由分说地拉了他起身。   “别拉我!要去你自己去,凝儿还在等我。”江子滔虚弱地想挣脱他的手,内心疑惑着他的手劲怎么突地变大了。   “嫂夫人?唉!你就是太在意她,才会成了这副没用的样子。”他这兄弟平时不爱女色,这会儿又给刚娶进门的媳妇压得死死,这亏岂不吃大了?他怎能坐视不管。   “来,我带你去解解闷、快活快活,怡伶院里的姑娘一个个俏得很、媚得紧,别说什么烦恼事,一会儿保证你连嫂夫人是谁都记不得了。”   容不得江子滔说不,沈夏山半揪着他上车,华丽的马车缓缓地驶向城内有名的万花巷。江子滔被半强迫地推进了怡伶院,而后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急急忙忙迎了上来,哪还有他推拒的空间。   ***************   “少夫人,少夫人,少爷回来了。”   “回来便回来,瞧你慌张的。”凝香放下手中的书卷,深知自己迟迟不睡,为的便是等他,早上他匆忙地出了门,没有骑雪儿也没有交代行踪,夜深了仍未归,她有点担心。   “少夫人您不知道,少爷在门口硬是不肯进来,要少夫人您出去呢!”雪青微喘着气道。   “为什么?”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雪青猛摇头。   带着满脑子的疑惑,凝香和雪青移步往浮月山庄门口,门房江全连同江勇、云裳几个向来不错过好戏的仆人,早围绕在一旁候着。   即使狼狈的被揪住衣襟,沈夏山仍就着月光将凝香打量个仔细。   好个嫂夫人,没有他妻子的娇和小妾们的媚,但那盈然绰约的风韵却硬是将她们全比了下去。   “子滔,你这是……干什么?”瞧着他粗鲁的揪住人家衣襟,凝香略带错愕地眨了眨眼。   “嫂夫人,你相公醉昏头了,快叫你相公放了我啊!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喝醉了?   “子滔,快放开人家的衣裳。”凝香举步上前,而人浓冽的酒味侵入口鼻,她皱着眉头对江子滔说着,在闻到他身上隐约传来的脂粉味后,心下猛地一沉。   江子滔没听她的,瞪着沈夏山的双眸更加狠猛。   “好,好,我知道了,我说便是了。”沈夏山状似无奈的垂下嘴角。   “我家相公要你说什么?”她木然地偏头,面对这个全身衣着更形凌乱的男人。   “他是要我说,去怡伶院完全是我的意思,虽然他一身女人的脂粉味,但可没做半点对不起嫂夫人的事。这样总行了吧!”最后一句他是讨好地对着好友说的。   “凝儿……”江子滔大着舌头,眼里满是期盼的望着她。   “我知道了。”凝香的口吻显得无动于衷,仿佛不干己事。“凝儿!”江子滔激动得再度揪紧沈夏山的衣襟。   “嫂夫人,你就行行好信了我这回吧!子滔已经花了一大笔冤枉钱,你再冤枉他,他就真的太冤枉了。”沈夏山哇啦哇啦叫着。   “花了一大笔冤枉钱?”凝香微扬了扬秀眉。   “是啊,为了不让怡伶院里的姑娘们近他的身,每个人赏十两,而连同老鸨,足足有九个人呢!”想到这个,他就气闷,虽然尝尽好处占尽便宜的是他,席间足足让八个娘们伺候得乐不思蜀、心花荡漾,但那不是他本来的目的啊!   凝香错愕地凝望着他,不知该大笑还是该皱眉,而原本静默一旁的观众哗然出声,霎时讨论声四起。   可以想见的是,这事是明儿个早上最新鲜的话题了。   ***************   “每个人赏十两,你还真是大方啊!”安稳地窝在丈夫怀里,凝香好笑地调侃着。   江勇和江全半扛着江子滔进来时,他根本就是半清醒状态,吐了一大堆,沐浴梳洗后,再灌下解酒茶,折腾了大半夜的,总算又像个人了。   “你都不知道那些姑娘有多可怕,嘴巴动不动就凑过来,手动不动就要剥我的衣裳,推开一个另一个又马上黏了上来,我怕极了。”江子滔调整姿势,让两人偎得更紧密些,进退自由的手像有自己意识般在她背脊间游移爱抚。   还是凝儿好,他爱看她素素净净的姣美脸蛋,爱闻她清清暖暖的自然馨香,爱抱她温软柔润的纤巧身子,她就是他要的,没有别人可以取代。   这样的心情,夏山是不会了解的吧?   “既然可怕还不快回家来?”凝香微嗔。   “夏山存心要整我,那些女人全缠着他去了,他便猛灌我酒,我原本就想喝醉的,也就一杯接着一杯,没有推辞。”他愈说口气愈显落寞。   “借酒浇愁?”她讶异道。   江子滔静默不语。   “不说这个,开云山见云寺里的渺音师太,是奶奶旧时的挚友,明日我要过去见她,顺道上上香,为大伙祈祈福。”不想入睡前的气氛过于紧绷,凝香随口道着明日的行踪。   “我陪你一道去。”   “有点远,可能要花一天的时间,你当真要跟我去?”   “嗯!就我们两个一同去,不要有别人。”江子滔揽紧了她,在这样烦恼纠结、充满矛盾的时刻里,格外怀念起而人偕同出游的欢乐时光。   温柔霎时满满地填充心房,凝香柔声道:“好,就我们两个一同去,现在我们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   “好!”像个得到自己想要的玩具而心满意足的小孩,江子滔调了个舒服的姿势,不一会见便倦极地沉沉睡去。   他粗沉的呼吸就呼在耳边,凝香却深陷于自己的思绪里。   大夫人笃信佛,所以陈府中有一座佛堂,有一段时间里,她喜欢待在不时充满檀香的佛堂里,随手翻着佛经研读着。   她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早知道陈府不是留一辈子的地方,会考虑出家礼佛,除了对佛学有一份喜好外,更因为娘。   她希望藉由自己的修行,帮忙减轻娘的罪孽,这是她唯一可以为娘做的。原以为结束这个婚姻,报了陈老爷的恩情后便能了此心愿。   但世事岂会尽如人意?   “你要看破红尘、要求去,要伴青灯古佛,你不说,奶奶不能理解,但不让你一试的话,你可能抱着这个想法怨着奶奶一辈子。可佛也是挑人的,伴在他身边的也得是有缘人才行,开云山见云寺里的渺音师太是我年轻时的挚友,你去给她瞧瞧,她说你与佛有缘,赞成你出家,我便不留你。你们这三个孩子的事就暂且搁下,等你明日回来了再说吧。”在她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后,江老夫人是这么说的。   凝香半支起身,盯着枕边人松懈而略显苍白的容颜。   原是陌路人,却因缘际会地相识。   不是夫妻,却同床共枕。   她轻抚着他的眉、他的颊、他的唇,在心里唤道:对不起!我不是存心令你如此懊恼,如果可以我宁愿你没有爱上我。   她偎上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内心明白他是自制力极强的人,若不是恼到了极点,不会轻易放纵自己沉溺酒中。   当她瞧见他央求她相信的眼神,当地明白他为了不让她误解、不令她难过而做的一切,除了窃喜更多的是心疼。   子滔啊子滔!你教我如何离得开你,我是如此、如此的爱你啊!凝香在心里低语。   ***************   清晨两人梳洗完毕,正要一同向江老夫人请安去,云裳却告诉他们江老夫人和薛琼兰一同参加城西谢府的花宴去了。闻言,江子滔未置一词,仅私下疑惑着,奶奶不是向来不喜欢兰儿吗?竟会主动带她出门去玩。   开云山位于京城东南郊,两人骑着雪儿行至山脚下,便寄了马儿步行上山,明知这样会花掉一整天的时间,江子滔却心甘情愿得很。   一路上,他们聊着山庄、聊着布庄的种种趣事与杂事,江子滔侃侃而谈着他曾游历过的山川美景,话里不时暗示着有天要携她旧地重游。   既非初一又非十五,也不是什么重大节日,见云寺里仅几个人在上香求佛,两人上了香后一同见过渺音师太,而后凝香陪同渺音师太进了禅房,半晌后才出来。   “见你每到一处皆念念有词的,你许了些什么愿?”   等待用午斋的时间里,两人至寺后的花园菜圃中漫无目的闲逛着。   “真的可以说吗?”他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   “怎么,不能说吗?”   “说了你可要帮我达成心愿。”   “我若帮得上,又怎会不帮?”凝香嫣然巧笑。   “你若是存心不帮,任是谁来都帮不成的。”江子滔显得语重心长。   “到底是什么心愿啊?”凝香扬起秀眉。   “我求他们让我们携手同老,别让你离开我身边。”江子滔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   他眸里的炽情激荡着她的心湖,也呼唤着她对他不断扩充的爱意,她怎么会以为她真能无悔的离开他呢?凝香在心底苦笑。   “你同渺音师太后来又谈了些什么?”江子滔随口问着,而后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脸上表情倏地僵住。   凝香斜觑了他一眼,不懂他为何突然板着脸不高兴。   “我不许你出家。”江子滔手握成拳,唇抿成一直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就奇怪着奶奶干嘛特地要她来探望渺音师太。   “我没有要出家。”凝香柔柔道。   “你敢说你原先不是这么打算的?”江子滔双眸炯炯的紧盯住她,射向她的两道厉光几乎是愤恨的。   凝香缄默不语。   “你真的要到这种偏远的鬼地方?”江子滔瞠大双眸,满眼的不敢置信。   她竟打这种主意,不但要离开他,还要到这种绝六欲灭七情的地方,彻底断了对他的情缘,只因他必须娶兰儿,只因他不能专心待她一人,她对他便毫不留恋?   “别侮辱佛门圣地。”凝香颦眉轻斥。   “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江子滔不自觉大声了起来,“我警告你,我绝不接受你们任何该死的协议。”   “没有协议。”凝香飞快地道,以稳住他几近失控的情绪。她早发现任何关于她要离开的事,都会让他失了平常温文尔雅的形象。   他害怕她离开,为此饱尝煎熬,而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你被拒绝了。”江子滔陡地放下一颗心。   “嗯。”   “你原就连试都不该试,不,你是连想都不该想。”他如往常般环紧她的腰,紧得再多用力一分她便会不舒服。   不远处,寺里传来的钟声宣示着午斋的时刻,如果不是怕她饿着了,这见云寺他连一刻都不想再待。   ***************   “师太,弟子——”   “什么都不用说了,你随你的夫婿回去吧!”   “可是师太,弟子盼望一心向佛……”   “研读佛理修身善性,可出家,你尘缘未了、六根不净,断然是没这福分了。”   “可是师太——”   “无用多言,各人有各人的因果与福报,你就安心过你的日子吧!”   渺音师太的话断了她一心为自己设想好的后路,她却顿感安心不已。   像蔽日的浮云散去般,一切都已明晰,她会留下来,但他必须知道她是冒牌的代嫁新娘,他可能会很生气,但他不是记恨之人,他还是会要她。   然后,她会再问一次:你可以为我放弃兰儿吗?   他的答案若仍是否,她会苦苦、苦苦的哀求他。   她知道她这么做实在太自私了,兰儿先来她后到,她不好过,兰儿岂不更加难堪?   但她无法让出子滔,就算只是极微小的一部分也一样,她就是无法,连试都不愿试。   可若是子滔坚持不做负心人呢?   唉!那便还是纠结难缠的死结一个,费尽思量也解不开的那种。   用完素斋,她说服他休息了会,避过阳光最炽热的时候,这才携手下山。   这趟下山非但不如来时般不疾不徐,也没趣事轶事可谈,更无笑声为伴。   连续走了一个多时辰,日已偏西,正是阳光最怡人的时候,行过一株古树,古树的枝桠上吊了个秋千,凝香顿住不走,紧牵着她手的江子滔回头,疑惑地看她一眼。   “我累了。”   江子滔仅是扬眉看着他。   “你打算一直不跟我说话吗?”她语带些微委屈、无奈。   “我天杀的有最好的理由不和你说话。”他猛地爆发了。“你说话了。”凝香指着显而易见的事实。   “对!我该死的总是对你没辙,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他从齿缝中迸出话来。   “你最近好像常常说……不是很合宜的话。”她轻拢眉头。   “对!而你以为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做到这个。”江子滔怨瞪她,为她寻着能栖身休息的地方,一眼见着了秋千他拉着她坐上,在发现一旁还容得下他后,他也挤进秋千里环着她的肩,有一下没下的摇荡着。   “子滔。”凝香轻唤了声,“你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   “哼!”   “我也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她落寞的说。   两人静默了片刻,秋千微荡着,不时传来因两人重量而发出的声音。   “你在想什么?”凝香斜眼瞥着他凝重的神色。   “我在想回去第一个要找的是奶奶,第二个要找的是兰儿。”   “你找奶奶做什么?”   “找她算帐啊!昨天害你哭了不说,竟然还介绍你来找师太。”他恨恨地将手中把玩着的枯枝一把折断。   “你不能那么做,那是奶奶啊!”凝香望着在他手中断得干脆的枯枝。   “是谁都一样,谁都不能从我身边带走你,帮凶一样不可原谅。”他抿紧双唇,将手中枯枝丢得老远。如果所有烦恼也能像这样断得干脆、丢得老远,那该多好。   那么找兰儿所为何事呢?凝香想问又不愿问,她没问,他也没说。两人又是一阵缄默。   “说个故事与你听可好?”   原以为这件事将一辈子跟着自己,直到她没入尘土,但现在却渴望找个人倾诉。   为什么?是狠狠哭过一场的关系吗?   江子滔不置可否,凝香自顾自的道:“二十一年前,苏州城郊有一户人家,主人是个秀才,虽无半点富贵,满身的才气却让他好运地娶进苏州第一才女。婚后一年,他们生了一个女娃儿,一家三口和乐融融。”   凝香微瞥他一眼,注意到他其实凝神在听着,便继续道:“平凡但幸福的日子就这么过了十年,秀才不顾妻子的反对下,迎进新妇,隔年新妇产下一个孩子,才女冷眼看着丈夫和另一个女人围绕着他们的孩子温暖地享着天伦之乐,她完全无法控制心中蔓延的嫉恨,于是,幸福至此结束。”   “发生了什么事?”江子滔板着脸问,忽地觉得心情沉重了起来。   “才女放了一把火烧了房子,火势蔓延得很快,逃出大火的只有年方十二岁的女儿。而她之所以命不该绝,是因为她一心只想玉石俱焚的母亲,终究忍不下心看自己的女儿葬身火海。”   “老天!”他惊呼,因为陡地明白失火的原因。   凝香仅是回以惨淡一笑。   “那么那个女孩呢?”   “苏州城里陈府的老爷恰巧下乡收佃租,路过那处,将她带回陈府,她便陪陈老爷年方十岁的女儿读书玩耍,直到三个月前她的小姐嫁人。”   他恍然大悟,“我了解了,这就是你为什么不能接受兰儿的原因了。可是你那位丫环的娘实在太过偏激,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的。”   “那是我娘。”   江子滔笔直地望进她眼里,静默了会儿。   而后从她乞求谅解的眼光里,他明白了一切。   “你是说,你是陈府的丫环,不是小姐。”他面无表情的点头道。   “三个月前小姐被迫嫁你,但小姐已有意中人,为了圆这个婚约,便由我代嫁。”凝香将所有真相告知。   “你们愚弄了我们。”   “我很抱歉。”凝香幽然道。   由江子滔不动声色的面容,她无法明白他的心里做何感想,但却发现自己被突地紧紧搂在他怀里,几乎无法顺利呼吸。   天啊!天!他在心里呐喊着。   “这才是你为何一开始便要我休了你的主要原因,对不对?”内心激腾翻涌的情绪完全失控,他抱紧她,紧得几乎想把她揉进他身体里。   “嗯。”她的泪很快的濡湿了他的前襟。   “可是你失策了,因为你爱上我了。”   “嗯。”   “你一定很痛苦,我们这么相爱,你却要用尽办法离开我,不光是因为代嫁的原因,更因为你母亲带给你的阴影。”   “我真的很抱歉。”她的声音因哽咽而模糊。   “你这个傻瓜,你对我说什么抱歉,你这个大傻瓜,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对不起。”   “你从头到尾都是委屈的一方,都是身不由己的那一个,你同人家说什么对不起,你……你是存心要我心疼死吗?”他颤抖着抚着她的发,眼底隐约泛着泪光。 正文 第十章   萍水阁在夜晚显得幽静冷清,江子滔踏着曲径来到兰居。   看着木头上镂刻着的旧迹,和兰儿相处的一情一景,历历在目、清晰可辨。   他先后爱上两个女人,她们如此不同,但她们都是该被摆在手心里头珍惜呵护的好女人。   他却被迫要伤害其中一个,否则便要同时伤害两个。   决定老早就做好了。   曾几何时,占据心里头的人儿易了主,连他也不曾被警告,在猛然反省时,才发现心里头早已满满都是伊人的倩影,再也没有多余的空间给别人。   因为有了凝儿,他可以忍受失去兰儿,但他绝不能失去凝儿,连想像都好痛苦——不,是根本就想像不出来。   他可以忍受负兰儿,忍受知道她在另一个地方,必然是心碎痛苦的,但他却无法忍受让凝儿去承受那样的绝望。   他是偏心,但他只有一颗心。以前心系兰儿身上,将一颗心全给了她,现在心变了,他的心全悬在凝儿身上。她就这样进入他的生命,夺走他的一呼一吸,影响他的一喜一忧。   她愚弄了他们所有人,但他却一点也无所谓,只要想到他几乎有可能错过她便觉得冷汗浃背。   而奶奶居然对一切一清二楚。   也许说凝儿愚弄了他们所有人是不公平的,愚弄了他们所有人的应该是奶奶,或者更确切的说是造化弄人。   她不是打从娘胎便指给他的妻子,却阴错阳差地成为他的妻子,造化是怎么弄人啊!   奶奶说她是他命定的妻子。   他向来不信谶纬,但既是命定的便是他的。生是他的,死是他的,今生今世,断然剪不断这份情缘。   为了这点,他可以接受奶奶那么说,也喜欢她那么说……“表少爷,这么晚了您还来!快进来。”张婶眼尖的瞄到站在外头的人儿,热络地上前迎他进门。“小姐方才才和老夫人回来呢,她换件衣裳就来。”语毕,她笑得合不拢嘴地直往内室里去。   江子滔仔细地浏览过墙上的画,这儿的每一幅画,都有他和兰儿相亲相爱的踪迹,那幅月下画里提的诗,更是他对她隐约而含蓄的承诺。   那时的浓情蜜意犹在记忆中啊!   兰儿卷起珠帘款款而出,他的眼对上她的,两人相望无言。   十九岁那年,兰儿年方十二,娘牵着她的小手告诉他,这是他的小表妹,要他得好生照顾着。   她是那么小,那么荏弱可人,眨着一双大而水亮的明眸,他霎时看得目不转睛。   “我可以照顾表妹一辈子吗?娘。”娘送兰儿歇息后,他认真的问了她。   在一旁的奶奶也听见了,她冷冷地提醒他他还有一个指腹为婚的妻子。   但那个老早便订下的妻子离他着实太遥远了,他不予理会,迳自与兰儿交好。在他心里,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兰儿必须他嫁,要对她负责的想法根深柢固,但有婚约在身的事实,也着实令他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尊重她、保护她,即便多么渴望一亲芳泽,他仍压下自己的欲望,他和兰儿一直是交心的。   但看着眼前这个娇柔如花、亭亭玉立的女人,他觉得……心情平和。   没有激情,没有渴望,他对她已……无欲无求。   天啊!他竟还以为可以让兰儿同凝儿姊妹相称,这样的他,还能给兰儿幸福吗?江子滔不禁打了个冷颤。   “表哥为何看着兰儿不说话,表哥对我已无话可说了吗?”薛琼兰的声音略显尖锐地划过他的思绪。   “兰儿。”江子滔不自觉轻唤了声。她的尖锐令他微微皱眉,但他如何能怪她呢?   “表哥有话便直说了吧!我们不是一向无所不谈吗?”她掩不住语气的讥讽和怨怪。   “奶奶……今日找你同她一块出席宴会?”两人如此的相处令江子滔有点心寒,但他明白这怪不了别人。   “是啊!赏菊、喝茶、聊天,认识些世家公子,热闹得很。”她说得冷然。   江子滔迟疑了会,才痛下决心的道:“表妹可有中意之人?”   薛琼兰霎时面无血色,盈盈珠泪瞬间烧灼她的眼,威胁着要夺眶而出。   她的凄恻令江子滔深感内疚,他想伸手抚平她的哀伤,但他知道全天下最没有资格安慰她的便是他这个大混蛋了。   “表哥没有兰儿也无所谓了吗?”薛琼兰紧咬着下唇,神色木然地迸出话。   “表妹值得比我更好的人一心相待。”他低哑地道。   更好的人?更好的人!薛琼兰克制不住笑了出来,泪珠随着笑颜滴滴滑落。   她的反常令江子滔担心得眉头纠结。   “更好的人……”薛琼兰哭笑着,霎时端起一副正经的面容。“我懂了,你可以走了。”   “兰儿。”她故作的平静和坚定令江子滔心慌了。   “你可以走了。”   她的情绪再不是他有资格左右的了。江子滔心一横,大踏步的离开没有回头。   薛琼兰没有目送他,她盯着墙上一幅幅的画。   “这年头,父母之命媒约之言,说了才算,哪容得你们私下胡来。你自小没了爹娘,你姨娘既将你带来浮月山庄,我也算是你的长辈,让你挑选你自个儿满意的夫君,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你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我相信你懂的。”   这是老奶奶带她至谢府花宴见过几个世家公子后,私下对她说的话。   仁至义尽?仁至义尽!是啊!她只是一个小孤女,他们所有人都对她仁至义尽,她的情、她的爱算什么?那些隐约的誓盟算什么?都是狗屁倒灶。薛琼兰发狠似的直扑向墙上的画,将它们全扯了下来。   “哎呀!我的好小姐,你做什么这般折磨自己。”张婶卖了老命似的赶紧制止薛琼兰疯狂的举动。   那些图画她这般粗俗的人不懂,可是那是小姐宝贝得要命的东西啊!   “哎呀!你瞧瞧,你最喜欢的这幅画裂了条缝隙了。”张婶急得大声嚷嚷。   薛琼兰一把扯了过来,发现那正是月下。   裂隙将手相牵的两人一分为二,薛琼兰泪水不停滴落画中,模糊了月下的两人,心也同时被撕扯得血肉模糊。   执子纤素手,与子同偕老。   执子纤素手,与子同偕老啊!她抱着画嚎啕大哭。   “小姐,你这是何必呢?表少爷不是如此绝情之人,你若苦苦央求他,他绝不至于弃你不顾的。”张婶苦口婆心地劝着。   央求他?叫她没半点骨气的央求他?   “奶娘,你看不出来他的心已全不在我身上了吗?自从表嫂来了,他一日一日的冷淡我……”   原以为单纯的两人相守已无望,若能常伴他身侧便已足矣!现在,却连这也变成妄想。   他竟爱表嫂如此深,教她情何以堪?教她如何不心神俱碎?   四年多来默默的寄情一下就被完全抹杀,表嫂才来三个多月啊!只三个多月竟教所有人都不得不喜欢上她。   包括她。   “我去求表少爷,我这把老骨头去给他下跪,我去央求他别负小姐,我也去给少夫人跪下,求她大人大量——”看着泪湿满襟的人儿,张婶也禁不住老泪纵横。   “不许你去求他们!”薛琼兰厉声嘶吼。   “小姐。”张婶手抚胸前,被她的严厉吓得不轻。   薛琼兰静静地擦干泪水,敛起厉色,语气淡漠平静。“你去回了老奶奶,苏家二公子我见了很喜欢,姨娘既不在就请奶奶代为作主,请对方择日下聘吧!”   “小姐……”张婶倒抽了口气,看着薛琼兰头也不回的进内室去,她的泪又忍不住颗颗往下落了。   她苦命的小姐,什么时候会有好命的一天呢?   ***************   “怎么了?”凝香深锁双眉,望着自一进房门便跌坐在床上,显然心情跌到谷底的夫君。   江子滔陷落在极端沮丧的情绪里,没有回应。   凝香由梳妆镜前缓步走至他身边,他伸手揽紧她的腰,将头搁在她柔软的双峰上。   “怎么了?”她解开他的发,双手没入发间,温柔的替他按揉。   “我好难过。”他在她胸间低语。   “你去见过兰儿了?”凝香轻柔地道,感觉他在她怀里点了点头。   顿了一会儿,凝香才轻声说道:“我也很难过。”   “你又怎么会有我们的难过呢?”这话是几近讥讽的。   “你说得对,我的确想像不出你们会有多难过。”不为话中的尖锐所影响,她仍是一贯的柔如轻风。   显然他也意识到让她承受自己挫败的情绪太过差劲,他环住她纤腰的手紧了紧,像在传达无言的歉意。   半晌后,他唤她,“凝儿。”   “嗯?”   “你绝对不可以离开我。”江子滔抬头看她,眸中盛载的是亟须保证的脆弱。   “好,我绝对不离开你。”直望进他的眼,她眸中微泛着水雾,许下一生的承诺。   帮他宽衣解带,让他缓缓躺下后,她躺在他身畔,他马上伸手揽紧了她。   “凝儿。”良久,他再唤她。   “嗯?”   “兰儿若是不能幸福,我将永生愧疚。”他沙哑地低语。   踏出兰居他并未马上离去,兰儿的哀泣、她们的对话,都尽入他耳里。   他对不起她啊!   凝香心一沉,无言以对。   ***************   浮月山庄又开始办喜事,连出去流浪了三个多月,早就乐不思蜀的江伯尧和江沈月娘都摸着鼻子乖乖回家。   苏薛联姻,江老夫人将薛琼兰风风光光的嫁了出去,奶娘张婶自是一道跟去。   接下来要打点的便是江子滔和凝香的婚礼了。凝香代嫁的事很快地便在奴仆间传开来,成为山庄里头的最新话题,少夫人好不容易变成真正的少夫人,却又一下子变成不是少夫人。   不过这并不会造成什么困扰,毕竟从头到尾,是少夫人也好,不是少夫人也好,大伙早认定她便是少夫人了。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薛琼兰出阁的喜悦里,热切地期盼着他们少爷和少夫人的婚礼时,出乎意料之外的,少夫人却摇头不肯办婚事。   大伙摸不着凝香到底在想些什么,江老夫人和江子滔心里却是明白的,因此这事也就暂且搁下,只是在江老夫人和江子滔一致坚持下,凝香仍以江家媳妇的名义对外。   秋天的脚步去了,而身体向来健朗的凝香在受了好几回风寒后,总算艰难地挨过北方第一个冬天。   春访大地后,浮月山庄褪下雪白的银裳,开始妆点上青翠的绿意。   “少夫人,少夫人……”雪青兴匆匆地闯进内室。“啊!少爷您也在。”乍见卧榻上有两人,雪青顿也不顿地旋着脚跟往外头走,静立于花厅。   其实,这样的情况早已司空见惯了。少夫人极怕冷,整个冬天病得一塌糊涂,少爷只要一得空,也不管白天或晚上总会上榻帮少夫人取暖,很多时候她都是十分羡慕地望着两人相依相偎的模样在旁伺候的。   但近几日天气回暖,太阳挂得高高的,晒得人暖暖的,一点也不冷,少夫人这会儿可健康得很,而两人又分明衣着不整……雪青偷偷地吐了吐舌头。   “雪青,什么事?”内室里头传来江子滔没好气的问话。   “苏府捎来了一封信,给少夫人的。”呵!她就知道坏了少爷的好事了,不过这可怪不了她,现在是大白天耶!雪青内心觉得好笑却有板有眼地答道。   兰儿?凝香与江子滔相望一眼。   江子滔下了榻,微整了整衣裳后走至花厅,由雪青手中取了信,雪青马上识相地告退。   “是兰儿写来的信。”他走进内室将信递给了凝香,而后上榻紧拥住她略嫌单薄的身子。   这个冬天她瘦了好大一圈,他心疼死了。   凝香微咬着下唇将信打开,娟秀的字迹映入眼里,两人一同看着,她的泪缓缓滑落。   “兰儿幸福的那一天,请告诉我。”   兰儿出阁那天,她拉着张婶的手,如是说着。   她深信张婶会这么说的那一天,必是兰儿真的幸福的那一天。   但兰儿亲自捎信来了,信里提的尽是对丈夫的仰望和对未出世孩子的期待。   她是幸福的。   凝香轻泣出声,江子滔轻柔地吻掉她的泪,他们终于完完整整的拥有彼此,再无任何障碍横阻其间。   而她也终于可以嫁给他了。   ***************   枯树争相发新芽、百花争相开放的时节,浮月山庄为少主人举办第二次的婚礼。婚宴上,江老夫人将这桩姻缘说得像传奇故事似的,令众宾客啧啧称奇不已。   再度披上嫁衣,凭良心讲,凝香还是比较喜欢第一次,至少她需要应付的只是永无止境似的冷冷清清,而不是永无止境似的洞房喧闹。   在众人喧闹中,两人交相喂哺地吃着吉祥甜汤,鼻尖碰着鼻尖地喝着交杯酒,在两人被簇拥着上床,由纱帐里丢出所有的衣物后,闹洞房的一行人总算愿意散去。   裸裎相对的两人累极地各自仰躺着,动也不动,嘴角心里却是无法遏抑的笑。   “夜深了,睡了吧!”凝香将厚被拉至下巴,密密地裹住自己和丈夫。   春寒料峭,夜里凉意仍是冻人的。   “不行,以我此刻矛盾的心情,是怎么也睡不着的。”江子滔由被中伸出手,让头安稳地枕在交握的两手上。   “何事令你觉得矛盾?”凝香偏头瞧他,随口问着。   “陈益年那老头还有你的小姐。”他们皆应江老夫人之邀,大老远的前来参加喜筵。   “唔?”凝香微扬了扬秀眉。   “只要一想起以前他们是怎么待你的,就让我恨不得痛揍他们一顿。”江子滔颇为严肃地道。这些日子以来,他早把妻子寄居在陈府里的事问得详尽。   “嗯。”凝香好笑地应着。事实上,那段日子她丝毫不以为苦,但她的丈夫显然认为她受尽虐待。   “可是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他们,我又怎么能得到你呢?”他望向她的眸光满是深情。   “嗯,所以你很矛盾。”凝香略带同情。   “凝儿,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他索性侧了个身只手撑头,另一手轻抚着她泛着嫣红的细致脸颊。   “相公,我说这样的时刻,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她软软的小手抚上他的胸膛,转而滑到他后背,顺着背脊一路往下。   “嗯!娘子说得对,我想太多了。”他缓缓点着头,而后身下的快感令他猛地一震,他低吼一声,眼里陡地升起掠夺的欲望。   凝香看见了,她轻喘一声,动作迅速地想拉起厚被保护自己免于他的侵略,但还不够快。   新房里隐约透着交相起落的低吼和娇喘后,守在门外原本还打算再闹一回合的几个人顿觉没了兴致,决定相偕离去。   途中,其中一人注意到当空高悬、皎洁有如白玉盘的明月,几个人抬头仰望赞叹不已,不一会儿便拿明月为题,纷纷作起对子。   徐徐的春风吹着,吹来几片薄云,半遮住皎洁明月。   徐徐的春风仍吹着,将遮得月儿半隐半现的薄云缓缓送走,而另几片薄云正往月儿那边去呢!   —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toptw】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